枯荷衰芦深处,亭台楼阁接连成片。远远瞧见一行人,身着青色锦袍,外罩天青色广袖纱衣,于凉风中垂手而立。
林家家主,青国公林叶丹,立于人前,一瞬不瞬地看着踏舟而来的林信,似在他身上寻着什么人的影子。
林信也远远看着这位血缘上的伯父。
林家人都生了一对桃花眼,但桃花入眼各不相同。世子林曲俊如美玉,顾盼间清雅风流;林叶丹却是一张棺材脸,活似谁都欠他钱一般。
上辈子林信刚杀了师父,在皇宫中浑浑噩噩,这位伯父是去看过他的。满眼嫌弃,好似他是什么丢人的东西。
“既然你有灵脉,就跟着我回林家吧,替你那不孝的爹给祖宗磕个头。”林叶丹的语调凶巴巴的,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师父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的对象。
林信没有理会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伯父。
“这孩子已经一个月没与人说过话了,朕还在想办法,”元朔帝歉疚地摸摸林信的头,“别勉强他。”
“既然他爹死了,自该由林家来管教。”
“他父亲这一脉已经与林家分开,朕会好好照顾他的。”
林叶丹拂袖而去。林信就这么沉默着拒绝了唯一认回林家的机会,等他弑师的凶名传出去,书香传世的林家自然不会再认他。
后来做了割鹿侯,十七岁那年开始收缴鹿璃,林叶丹已经隐退,将国公与家主之位,交给世子林曲。
他这位堂兄,为人极为圆滑,一双温润的桃花眼总是带着笑意,要什么给什么,从不与林信起冲突。
但如今,割鹿提前了两年,家主尚未更换,还是那个冷言冷语、视他为不名誉之物的林叶丹。
林信足尖轻点,直接从船头跃上了码头水榭。身后的渊阿跟着上前,九人整整齐齐站在林信背后,手中握着宽刃宝刀,嘴角下垂,目光冷肃,完美无缺的讨债脸。
“林信,见过青国公。”林信抬手,行了个半礼。
林叶丹冷着脸回了个半礼。
“林曲,见过割鹿侯,”世子笑着行了个全礼,“侯爷远道而来,还请入内,喝杯粗茶。”
踏雪庐,没有朱家那般的雕栏玉砌,处处以草木为饰。木质的廊柱只刷了一层清漆,竟出奇的雅致。
三步一亭,五步一景,皆有典故来处。林信看着影壁上的提诗,“寒风穿林雨打叶,枯荷争雪寂无声。”
他的父亲原名叫林叶声,表字争寒。后来离开家族,便不再提原本的那个与家主相似的名,世人便只知他叫林争寒。
“这是你爹的字。”林叶丹站在林信身边,负手看着那两行苍劲有力的提诗,仿佛在看着他那个叛逆不羁的弟弟。
父亲的字规整大气,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可惜他没有继承到,反倒学了一手朱星离的狂草。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林家的儿子还是朱家的。林信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那边是林家祠堂,”林叶丹指着不远处的高脊厅堂,语调生硬道,“若是你放弃那劳什子的割鹿侯之位,便可以回到林家,把你爹的牌位搬回来。”
世代读书的林家,对宗族祠堂很是重视。林叶丹发出这样的邀请,大概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吧。
“多谢国公爷抬爱,”林信笑起来,眼中尽是讥诮之色,“在哪里都是做走狗,不如做皇家的,起码还自在些。”
“你……”林叶丹脸色铁青,“跟你爹一样,混账东西!”
林信用拇指顶开吞钩,冷眼看着林叶丹的棺材脸,“国公爷自重,本侯如今是一方列侯,虽然封地没有林家的大,但并不是您的下属,顶多算个晚辈。”
言下之意便是,给你脸就接着,不要蹬鼻子上脸,真拿自己当长辈了。
“你敢对我拔剑!”林叶丹怒极,唰啦一声拔出腰间的灵剑。
“父亲!”林曲一把抓住林叶丹的手腕,蹙眉道,“您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信身后的渊阿九刃齐刷刷拔剑出鞘,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林信不紧不慢地抽|出弯刀,漫不经心地弹了弹刀刃,“就算本侯认回林家,这该交的鹿璃,一两也是不能少的。酌鹿令想必国公爷已经看过,闲话少说,还请国公爷拿鹿璃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