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许七安踏出浩气楼,站在楼底,闭目凝神片刻,毅然离开。
离开衙门,骑乘小母马,沿着宽敞到难以想象的内城主干道,快马加鞭的奔向刑部衙门。
主干道宽一百多米,直达皇城,是皇帝出行时走的路。这种宽度主要是为了防止刺客埋伏在路边,一旦遭遇冷箭和刺杀,如此宽敞的道路便能为禁军提供充足的缓冲时间。
不多时,抵达刑部衙门。
许七安远远的看见许二叔的身影,他披甲持锐,应该是巡街的时候收到消息,便立刻赶来。
许二叔被刑部衙门的守卫,拦在大门外。
两名守卫大声呵斥,其中一位伸手猛推了许二叔一下,他也不敢还手,踉跄后退。
“怎么,一个小小的御刀卫百户,敢强闯刑部衙门?”一名守卫指着许平志的鼻子骂,再不滚别怪老子动粗。
练气境的许平志硬忍着,憋屈的握紧拳头,沉声道:“我是许新年父亲,我有权力探监。”
另一位守卫嘲讽道:“科举舞弊重犯,不得探视,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你这个不识字的匹夫,懂个球。”
许平志确实不知道,科举舞弊相关的案子离他过于遥远,接触不到。
“那你们还问我要三十两?”许平志眉毛扬起,怒火如沸。
“就坑你怎么了,这里是刑部衙门,你还敢动手不成。你动一个试试。”守卫冷笑道。
“嗬tui。”
另一位更干脆,一口唾沫吐向许平志。
许平志急忙避开。
两名守卫猖狂大笑。
“呼”
许二叔缓缓吐出一口气,看了眼衙门里走出来的两列士卒,显然,只要他敢在刑部衙门口闹事,今儿就吃不了兜着走。
白白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
“滚!”
守卫睥睨着,呵斥道。
哒哒哒突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循声看去,一匹矫健的骏马疾冲而来,悍然冲撞刑部衙门。
撞向横眉竖目的两名守卫。
砰!
其中一位守卫避之不及,被小母马撞中胸口,重重摔飞出去,挣扎了片刻,缓缓倒地,受伤不能再起。
竟然真有人敢在刑部衙门口行凶?
“宁宴。”
许平志见到侄儿,如释重负。
“锵”拔刀声连成一片,衙门里的守卫听到动静,纷纷持刀奔出,要把敢在刑部衙门闹事的家伙千刀万剐。
可他们看清马背高坐的银锣是许七安后,一个个哑火了。
为首的守卫收回刀,抱拳沉声道:“许大人,这里是刑部衙门。您要知道,冲撞刑部,打伤守卫,轻则入狱、流放,重则斩首。”
许七安不理,翻身下马,一脚踹翻那名腿脚利索,避开小母马冲撞的守卫。
“哎呦”那守卫惨叫一声,翻滚在地。
许七安摘下腰后的佩刀,拎在手里就是一顿抽打,刀鞘抽打皮肉发出的闷声,让人心惊肉跳。
守卫惨叫连连。
“许大人!”
“叫我子爵大人。”
守卫头目噎了一下,假装没听见,大喝道:“你真当刑部没有高手,真不怕陛下降罪,不怕大奉律法吗。”
“你尽管放马过来,这点破事摆不平,我许七安在京城就白混了。”许七安冷笑一声,挥舞刀鞘继续抽打。
那守卫最开始还能躲避,或抬手抵挡,抽了十几下后,双眼开始翻白,奄奄一息。
守卫头目咬紧牙关,握刀的手背青筋绽跳,却不敢真的与狂妄银锣动手。
当日斗法的景象历历在目,许七安的声势还没散去,这个节骨眼上,等闲人不敢与他硬碰硬。
最关键的是,此人有免死金牌护身,纵然在刑部衙门口大杀一通,最后也不过是罢官革职,性命无忧。
见守卫还剩一口气,许七安罢手,把佩刀挂回后腰,淡淡道:“三十两银子,就当是两位请大夫的诊金,以及汤药费。”
出完气,他盯着守卫头目,道:“进去通传,我要见许新年。”
闻言,侍卫头目没有拒绝,也没回应,用眼神示意手下把两名伤者抬进衙门治疗,深深看了眼许七安,退回了衙门内部。
俄顷,侍卫头目返回,道:“孙尚书有请。”
许七安把缰绳栓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回头招呼:“二叔,我们一起进去。”
许平志沉默的跟上,两人进了衙门,穿过前院、回廊,许二叔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选择了沉默。
守卫带着叔侄俩进了偏厅,偏厅的主位上,坐着穿绯袍的孙尚书,脸色严肃,面无表情的等待着。
“见过孙尚书。”许七安抱拳。
孙尚书目不斜视,眼里似乎没有许七安,淡淡道:“少了两个字。”
盯着孙尚书看了几秒,许七安弯曲了脊椎,以下级面见上级的语气,抱拳道:“卑职见过孙尚书。卑职想见一见许新年”
见到这一幕,许平志的眼睛突然有些发酸。
孙尚书露出满意笑容,道:“科举舞弊是大罪,家属探视乃人之常情。”
突然,话锋一转:“不行。”
许平志咬牙切齿。
说完,孙尚书不再看叔侄俩,端起了茶盏。在官场上,话说到一半,主人端茶却不喝,代表着送客。
“不打扰孙尚书了。”许七安转身离开。
望着叔侄俩的背影,孙尚书淡淡道:“院子里有几根荆条,听说许大人修成佛门金身,有没有兴趣试试。”
许七安头也不回的走人。
许平志边走出刑部衙门,边骂道:“狗娘养的尚书,还想让你背荆条请罪,老子就是拔刀砍了他,也不会答应。”
“二叔怎么来的这么快?”许七安问道。
“是你来的太慢了,我收到消息后,便立刻回家安抚你婶婶和玲月,结果完全没用”许二叔头疼道:
“就知道哭哭哭,唉,宁宴,这事儿如何是好?”
许平志虽是粗鄙的武夫,但国子监和云鹿书院的“过节”,他是知道的。来的路上,努力分析了一波,觉得二郎入狱,十有八九和这事有关。
“这件事非常复杂,二叔你先回去,我还有事办。”
许七安不想浪费时间,跨上小母马,哒哒哒的顺着街道跑远。
他的脑海里,浮现魏渊的话:
第一步,你要阻止刑部屈打成招,府衙的陈府尹为官油滑,左右逢源,一旦此事坐实,他多半不愿得罪孙尚书。
“孙尚书对我恨之入骨,科举舞弊案正好给了他报复的机会,甚至,这就是他推动的。再不济,也是参与者之一,想让他善待二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小母马跑出一层细汗,气喘吁吁,终于在外城一座院子停了下来。
“道长,道长,江湖救急”
许七安推开院门,直奔里屋,看见金莲道长安详的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又,又上猫去了火急火燎的他,见到这一幕,嘴角忍不住抽搐。
有过上一次小母马爱的后踹,以及有求于人的目的,许七安没有用物理方式唤醒金莲道长,坐在桌边默默等待,三分钟不到,门口出现一道纤细的影子。
“什么事。”
金莲道长蹲在门槛,声音温和平静,似乎已经习惯这副模样交谈。
“我堂弟许新年被卷入科举舞弊案”
许七安简单的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后说道:“道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橘猫琥珀色的瞳孔幽幽的凝望,震动空气,说道:
“我对大奉官场了解不够,无法给你提出有效建议,这件事你不该找我,魏渊才是政斗高手。如果政斗分品级的话,魏渊是二品。”
本来很焦急的许七安,听到这个话题,忍不住接了下去:“只是二品?那谁是一品?”
橘猫笑呵呵道:“自然是元景帝,论帝王心术,元景帝已经登峰造极。魏渊和王贞文都有望政斗一品,但他们理念不合,政见不同。
“元景帝特意把两头猛虎放在朝堂上,自身真正的坐山观虎斗。”
有道理啊等等,你特么不是说对朝堂情况了解不多?许七安心里骂着,嘴上则问:
“那道长觉得,政斗有超越品级的存在吗?”
“当然有,”金莲道长抬起爪子,舔了舔,说道:“政斗的最高境界,就是武力压服一切,一言九鼎,无人敢违逆。每一任开国皇帝都是如此。”
道长好像渐渐被猫的习性影响了果然,任何生物,其实是身体控制着大脑,身体分泌的激素决定了你要做的事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渴了要喝水,金库满了要施舍给女香客,那么问题来了,金莲道长喜欢上雌猫还是上雌猫?
这时,橘猫叹息一声,放下爪子,幽幽道:
“你似乎很喜欢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并反复横跳?许七安脑海下意识闪过这句话,然后连忙把话题转回来,说道:“道长,我想请你帮个忙”
顺着京城外的运河,往南,在城郊十里处,有一片湖,烟波浩渺,两岸青山环绕,湖中荷花成片,景色极为秀丽。
湖边还有炊烟袅袅的农家,茶馆和酒楼。
因为此地就在京郊,乘船便能达到,快捷方便,因此每年春季,便有无数乘船游湖的年轻公子和富家千金,甚是热闹。
一艘精巧的绣船停泊在岸边,王思慕今天可谓是盛装打扮,穿着时下流行的广袖轻纱裙,花纹颜色与底色相同,既显繁复精美,又低调内敛。
妆容精致,梳着好看的发髻,乌黑秀发间点缀金钗玉簪,完全是按约会的标准来的。
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人家游湖游了一个来回,王小姐的船还停在原地,心情就很不美丽。
“小姐,算了,咱们回去吧。”丫鬟小声劝道:“许会元不会来了。”
“是不是你们消息没送到?”王思慕不接受这个现实,轻轻瞪一眼丫鬟,试图给许新年甩锅。
“哪敢啊,肯定是送到了的。”丫鬟委屈道。
王思慕呆坐许久,明眸中难掩失落,轻声道:“罢了,回去吧。”
“哎。”丫鬟轻快的应了一声,小步离开船舱,去船尾通知船夫返航。
船夫们把锚从水里拉上来,合力划动船桨,绣船徐徐行进,沿着运河返回京城。
回了京城码头,王思慕进入等候在路边的马车,吩咐道:“兰儿,你现在即刻去许府,就说我要去找玲月小姐玩儿。
“我在这里等半个时辰再出发。”
“小姐,这是为何啊。”丫鬟皱紧小眉头。
“纵使他对我无意,我也要知道的明明白白。”王小姐非常攻。
春闱会元许新年,因涉嫌舞弊,被刑部缉拿,押入大牢。
这则注定将震动整个京城的大案,从府衙和刑部流传了出去,再通过六部,悄然蔓延整个京城官场。
再经几日发酵,传播,届时就全民皆知了。
午休时,相熟的官员、吏员们聚在酒楼、茶馆等地方,讨论科举舞弊案。
“我就知道,云鹿书院的学子取得会元,朝堂诸公们会答应?这不就来了吗。”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绝对没那么简单,那许新年是许七安的堂弟,许七安是大奉诗魁,《行路难》此等佳作要说没猫腻,我是不信的。”
“屁话,这世间莫非就一个许七安会作诗?我们读书人就不能灵光一现,妙手偶得?”
“行了,争执这个没有意义。许会元这次栽定了,不管有没有舞弊,前途尽毁。我记得元景十二年,有过一起舞弊案,三名学子牵扯其中,案子查了两年,最后倒是给放了,但名声尽毁,学业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