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让官家知道。”王彦从一侧转出,正色以对。“非止是不愿降,还将使者的首级替了折合首级送还。”
“他一个契丹人,到底图什么?”赵玖冷笑以对。“以他手中的本钱,去了西辽,耶律大石能封他个北院大王,只比几个姓萧的稍矮半头,比耶律余睹还强!反倒是留在金国,女真人能真心对他?”
“这种事情不好说的,但凡一口气撑住,生死都不在乎的。”一旁束手而立的李彦仙忍不住插嘴道。“战事如潮,大浪滔天,泥沙俱下,人与人差的就是这口气……”
“有道理。”赵玖也同样若有所思,但不知为何,却只此一语,并未多言。
且说,王德率军两万去了北面,去攻定襄、雁门,而延安郡王韩世忠以下,李彦仙、马扩、吴玠、王彦俱留在太原城,以作统揽,此时也都在御前,可见到官家无言,堂中虽然满满腾腾,却一时也都不好接话。
片刻之后,意识到自己影响到气氛的赵玖摇了摇头,也不再发什么感慨,只是继续来问军情:“耶律马五不愿意让开道路,陷入死地的撒离喝又如何?”
“回禀官家。”这次换成李彦仙来报了……很显然,这些帅臣之间是有默契的,在御前各有负责和分工。“撒离喝依然闷声不吭,闭城死守。”
“他不信太原已经下了?”赵玖蹙眉以对。
“没理由不信。”李彦仙正色对道。“太原城几个猛安和几十个谋克的头颅都给他送去了,还有发遣过去代替李副都统党项轻骑围城的援军,他不该不信的……”
“那便是装死了。”赵玖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这种人物也是常见的……堵住耳朵,不降不战,坐着等死……明知道这般下去,无论是什么结果,朕都不能饶他,兀术也不能饶他,却还是不敢动……是这意思吧?”
“恐怕正是如此。”李彦仙言简意赅。
“也是个麻烦。”赵玖也有些无奈。“还有什么?东面西面,南面北面又如何?”
“南面隆德府已经让郦副都统遣军小心进发……”这次是马扩来答。
“是为了给曲端和御营骑军留脸?”赵玖摇头以对,却懒得多言。“北面如何?”
“好让官家知道,北面忻州守军不相信太原已陷,抵抗严密,不过,王德那厮到底还算个好汉,率部进发后,两日内激战五场,倒也接连得胜,百井寨、赤塘关、石岭关都已经拿下,此时应该已经快到忻州首府秀荣了,秀荣再拿下,定襄就在眼前……”这次是韩世忠来作汇报。“取定襄,就可以进取雁门,威逼大同了。”
“如此说来,也算是进展顺利。”赵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却又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吴玠。
无他,太原城既下,照着目下进展,各个方向都处于扫荡状态,而这种扫荡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扫荡干净的。至于完颜撒离喝与耶律马五的姿态虽然有些意外,但在战争年代也不算出奇,说一声就可以了……那么,这次专门唤他过来入城军议,到底是想说什么?
吴大当然会意,立即拱手向前,说出了请赵官家来参加这次军议的根本缘故:“好让官家知道,有将官议论……雁门和大同固然是要取的,可既然忻州进取顺利,而井陉那边耶律马五又不愿降,那能否发一军从五台山北,走蒲阴陉,出瓶型寨(平型关)……若能成,则金军必然阵脚大乱,井陉这里也要即刻不破自下……何况,我军在太原猬集,本就军力余裕极大,没由来在此处抛洒军需物资。”
赵玖沉默了一下,方才反问:“这个‘有将官’具体是谁?”
“是御营左军副都统王胜。”吴玠不敢隐瞒。
赵玖点点头,此人请战理所应当,但他依然不置可否:“那你们几个以为,此举可行吗?”
这句话依然是句废话,如果这些人觉得不可行,就不至于喊他来了。
“臣等议论以后,以为可行。”果然,吴玠俯首以对,不出所料。
“既如此,那就让几位学士下旨。”赵玖面色不变,点头应承,却又稍有言语。“具体是王胜还是谁去,领多少人,你们自己商议,吴玠汇总决议,向朕汇报即可……不过,就好像朕将后方托付给诸位相公是因为诸位相公能不以私废公一样,你们也得将军事放在首位,不耽误军略才行。”
这话并不是什么严重的语句,甚至称不上警告,但吴大依然赶紧应承,其余几位节度也都纷纷表态不及。
而赵官家只是笑笑,并不在意,随即,军议结束,他更是泰然离开。
不过,转出太原内城,赵玖却并未一路向南出城转入城南大营,反而是让大部分近臣、随从直接回去,自己则与杨沂中、刘晏二人带着部分御前班直勒马出了西门,到了汾水岸边,这才缓缓打马而南。
话说,此时已经是年节过后,照理说封冻期应该随时会结束,但这种事情还是要看老天爷脸的,而汾水也事实上依然封冻,似乎在等待着一场特定的春风。
赵玖顺着河岸向南走去,目视可及中,能看到很多士卒在岸边忙碌往来……那是正常的打水、捕鱼,以及跨河通信、输送物资等等……于是,行到城池西南方位,也就是前几日爆炸后残留的缺口处,这位官家复又下马与在此处打水的士卒稍作攀谈,得知冰层确实也有些变薄,便又稍作叮嘱,让这些人小心化冰云云。
倒是显得不厌其烦。
而交谈过后,再往北走,来到当日刚刚抵达太原城下时驻马之处,眼看着大营在前,赵玖不知为何,只是在马上微微一叹,便居然跟当日一样驻马于岸边,一动不动了……只是这一次,他是背对城池,望着冰河与军营,方向相反罢了。
当然,完全可以相见,无论是面朝哪儿,这一次都应该没有女真骑兵再来突阵了。
杨沂中、刘晏对赵官家性情还是了解的,所以一开始并不以为意,二人也都驻马相从,并无多余言语。
但是,眼看着日头西沉,太阳直挺挺的落下,只剩余晖,赵官家依然不动……而且,二人看的清楚,这官家也没有看日落的本意……便多少又有些无奈起来。
于是稍待片刻,杨沂中与刘晏对视一眼后便默契分工——刘晏转身打马而走,入营去寻更多人手,以作必要准备,而杨沂中则在犹豫片刻后,主动上前,稍作询问。
“没什么……只是不想入营罢了。”赵玖倒也坦诚。“这几日营中气氛,朕并不喜欢。”
早就从细微处察觉到一点什么的杨沂中并不意外:“官家还是忧虑因为破城太易,以至于军中骄躁难掩,会有败绩吗?”
“差不多吧!”夕阳下,赵玖终于回头失笑。“但军中气氛,其实并不只是什么骄躁,朕所不安的,其实也不只是骄兵败绩。”
杨沂中在马上想了一下,有一说一:“恕臣愚钝,臣只看的出军中气氛确非是单纯士气高涨,诸军请战之余,多视局势大好,有盲目松懈之态……多余的事情,便想不到了。”
“你当然察觉不到。”赵玖轻松笑对。“朕所说的气氛不好中多余的那部分,其实是指那日破城之后,上下对朕居然又多了些盲目畏服之态……这种氛围,怕是朕本人才能察觉的更清楚一些。”
“上下畏服官家,难道不是好事吗?”杨沂中犹豫了一下,小声反问。
“朕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赵玖目光重新转向落日余晖下的军营,然后微微叹道。“照理说,北伐事成也好、事败也罢,战后,朕都还是要威信来做大事的。这时候,军中上下对朕畏服,当然算是好事。便是朕那日破城时的举止,也有一点顺水推舟,有心无意的借事情稍立威福的私念……可是,朕要的畏服不是这种迷信的畏服!”
“臣愚钝。”杨沂中似懂非懂,心里明白了一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妥帖词句说出来。
“什么愚钝?”赵玖再度失笑。“若是连你都不晓得朕这点心思,那就真是孤家寡人了……朕要的是他们能知道那是火药,但却又懂得那是几百上千次实验后才弄来最佳配方的火药,知道那是四五年的积累与隐忍,才弄出这次动静的那种畏服!”
言至此处,眼看着刘晏带着几个近臣外加一群带着火把之类的民夫一起赶来,这位官家微微一顿,复又回头追加了一句:“说白了,朕想他们把朕当成人来畏服,而不是当成神仙来畏服。”
杨沂中心下恍然……这跟他想的一样。
也只有如此,这话才不好说……做臣子的不好说,做官家的也不好说。
“走吧,天这么冷,不要连累这么多人河边挨冻。”赵玖稍作言语,到底是迎着刘晏,打马归营去了。
落日余晖下,杨沂中也赶紧跟上。
只能说,甭管所谓大局如何,建炎九年过去了,赵官家并不怀念它,建炎十年到来了,赵官家也并不是特别欢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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