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阎、任、赵这些凉州汉家大姓,过去数十年来都是朝廷在凉州的支柱,他们无数次出生入死,浴血百战,始终站在朝廷中枢这一边,遂使朝廷的体制在凉州岿然不移,使得羌胡叛军纵使纠合数十万众,也终究只是叛军。
谁能想到,许都朝廷一纸诏令,那个叛军中最凶恶之人,成了坐拥武都、汉阳、陇西、金城四郡的假凉公、安西将军?谁又能想到,而那些与凉州陇上各族杀得仇深似海的贼寇,竟堂而皇之地成了凉州的主人?
大局如此,凉、陇各族只有忍耐,只有合作。好在马超是个明白人,知道不能靠羌胡贼寇中的厮杀之人治理地方,所以这段时间被他拔擢为太守或郡县纲纪职务的凉州人,着实不少。
但对这些人来说,马超是不是值得侍奉的主君,始终是个问题。而玄德公对他们的吸引力,恐怕会愈来愈大;对凉州士民百姓的影响和渗透,大概也会愈来愈深刻。
这几乎是必然的。在争取人心方面,谁能够和玄德公相比呢?
曹公有杀人盈野的名声,根本没得比。而吴侯……
诸葛瑾叹了口气。早几年的时候,江东堪称物阜民丰,百姓生活尚属安康,但自从赤壁之后,江东扩军数倍,又连年出兵开疆拓土,对黎民黔首的征发赋调,烟至云集,已经有不少地方的农夫衣不全裋褐,食不赡朝夕。此前数年从江北逃亡来的百姓因为遭官吏苛待,甚至有继续逃亡深山与山越为伍的。这样下去,怕不是长久之计。
而益州这里就大大不同了。
玄德公入蜀毕竟才不过两年,大司马府的施政如何,落在士人口中,各有褒贬。但此刻诸葛瑾看得清楚,当刘备在高台上就任汉中王的时候,无数百姓就在远处眺望着。
他们乐呵呵地涌过来,想要靠近些,看得清楚。虽然被外围警备的部队驱赶,仍是翘首眺望。他们摩肩接踵,后排的推搡着前排,前排的踮起脚尖,无数好奇的阳光都往高台处投射。
隔着那么多人,那么多旗帜,能看见什么?顶多看见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罢了。但他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好像玄德公的喜事也同样是他们的喜事。
当高台周边的文武、将士们跪伏的时候,这些百姓也乱哄哄地跪下来。他们七嘴八舌地欢呼着什么,初时因为隔着太远,听不清楚,后来喊声渐渐汇聚,才勉强能分辨出,他们是在喊:那是汉中王!汉中王!
喊声有时候汇聚,有时候又变得此起彼伏,像是涨潮时拍岸的江涛。诸葛瑾感觉得到,喊声中的喜悦情绪,这情绪肆意蔓延着,绝非外人逼迫得来。
听说汉中的百姓此前服膺于张鲁的五斗米道,日子过得不错。反倒是刘备的兵马进入汉中以后,和曹军往来拉锯数月,杀戮甚重。可现在,战事结束才不到一年吧?他们对刘备的拥戴竟然就到了这种程度!
方今天下纷争,英雄鼎立,究竟鹿死谁手,谁也不能知晓。可天下间但凡有些才能眼光的人,谁不在观望?谁不在权衡?
每个人都欲择明主,而何谓明主?
远方百姓们的热情愈来愈高涨,而诸葛瑾也不知怎的,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从建安五年到现在,他从来不怀疑自己选择的主君,更不怀疑自己走过的道路。但,这条道路恐怕会比预想中的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