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时曹仁如何敢被追兵缠住?
眼看荆州人追来,他连呼叫同伴忙绕往一处土坎后头,试图避过追踪。孰料雨天地滑,脚没站稳,整个人滚到沟里,溅起漫天水花。
那队荆州追兵奔到近处,失去了曹仁踪迹,于是散开搜索。有两人绕到土坎边缘眺望,正好看到曹仁匍匐在沟旁的灌木之侧,于是连声喊道:“那沟里的曹将,我们看见你了!自己出来,弃械投降!”
曹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随手丢开缳首刀,俯首不语。
那两名荆州士卒眼看他的衣着非凡,顿时大喜,都道:“抓住了一个大将!”
两人持着长枪,从土坎上下来。
孰料曹仁腰间还有一把短刀。他忽然如恶虎前扑,赤手格开长枪,迫到近处,挥短刀翻腕乱搠,瞬间在一名士卒胸口捅了五六刀,鲜血狂喷了曹仁一头一脸。另一名士卒待要呼喊,曹仁夺过死者的长枪猛掷过去。
长枪似闪电般飞出,“噗”的一下刺穿了荆州士卒的前胸,枪尖透后背而出。尸体还没有倒地,曹仁已经飞快地从他身侧经过,一边脱着铠甲、戎服,一边往沟中水深处跑去。
他是曾经驻守江陵的大将,对周边的地形比普通人更了解。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沿着这条沟一直跑,就可以抵达扬水的一处支流。那里地形更加复杂,蒹葭杂树无穷无尽,足以藏匿许多人马。只要在那里等到天色昏暗,定然有脱身的办法。
他又想到,分明江陵城已经摇摇欲坠,只因被荆州水师抄了侧背,才导致这场败绩……
既如此,张儁乂断然逃不脱干系,定是他那处的浮桥失守,才导致全局崩坏!更不消说,这厮竟然连基本的示警都没有做到,简直是废物!
想到这里,他狠狠地挥拳,又不禁叹气。这场大败,定然引起丞相的狂怒,就算自己是亲族,只怕也免不了要受严惩。所以话又绕回来,曹彰、曹休他两人千万不能有失,我曹子孝实在承担不了更多罪责了。
他在沟壑间深一脚浅一脚地逃亡,有时候听到头顶上高处有己方将士说话的声音,有时候听到荆州军围捕俘虏,引发一片哀嚎。他都不理会,只小心翼翼地踏水而走。
过了好长一段路,视线稍稍开阔,一大片银亮的水面出现在他眼前。
好!好!到这里就有救了!
曹仁松了口气,待要入水时,却看见众多荆州军船往来行驶,箭矢像雨点般射来,将在水中绝望逡巡的曹军一个个地射倒。有些会游泳的曹兵泅渡过去,试图攀上船舷,荆州人就挥刀砍他们的手,让他们惨叫着翻覆到水里。
他顿时明白了。
荆州水军在子胥渎卸下步骑以后,船只吃水变浅,于是轻易就通过了扬水的支流,进入到江陵正北面的水网地带。
己方的数万人如果能在江陵城下顽抗,或许支撑的时间稍许长点。但在这里,那些勇猛善战的将士面对数以百计的荆州军船,和面对渔夫的鱼鳖有何区别呢?他们连一丁点的反抗能力都没有。
所有人都完了。这片水泽,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处。
此时一艘荆州军船劈波斩浪,正正地向曹仁驶来。有人在船头指指点点,还有人张弓搭箭,箭矢飕飕地越过曹仁身边。
要和他们死拼一场吗?怕是根本没有靠拢过去的机会。
又或者……投降?
曹仁摇了摇头,将这个屈辱之极的选择从脑海中驱走。数十年戎马生涯,多少次击破强敌,才获得了今日的声望和地位,今日不幸败绩,不过一死,何必苟且呢?
可惜死得有点憋屈。可惜不能再追随丞相,荡平这乱世了。
他向那艘船上的士卒们大喊道:“我就是征南将军、安平亭侯曹子孝!你们来取我的首级吧!”
喊罢,曹仁拔出短刀,往自己脖子的侧面猛刺进去。
刀尖从另一侧暴露出来。鲜血汩汩喷出,先将他浑身染得鲜红,再流淌到膝盖处荡漾的水面,慢慢地洇散成大片。
他听到许多人惊慌地喊着,跳进水里向他游来。还有些人,大概是曹军的将校们认出了他,撕心裂肺地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