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彬意味深长:“所以我们为人下属的,应当替宗主分忧啊。”
王延勒停马匹,陷入深思。
眼看着天色渐晚,辛彬耐心等待,全无半点急躁。
过了许久,王延看看辛彬:“辛公,我约莫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王延是武人,所以辛彬初开口时,他只以为辛彬是在担心宗族中不服之人在江淮拖后腿,添乱子,但他很快想透了其中关窍。
以宗主此时的身份和实力,宗族中人就算昏了头,想要陷害雷远,又能做什么?雷远前往江淮,须不是孤身前往,他必然带着数以千计的精锐,带着忠心耿耿的部下!当年灊山中陈兰以吴侯的势力为外援,一样输得彻底,别说此刻了。
辛彬所担忧的,其实不在江淮,而在宜都,在庐江雷氏的本据乐乡。
这个庄园里的人,有好几个都是宗族的老人,是雷远的族父、长辈,哪怕他们被禁锢了两年,影响力未必被全部清除。雷远此番要引用他们的力量,又势必得授予他们相当的职位,进而允许他们重建自家的宗族支脉。
便如雷肃之流,当年他们能仗着长辈的身份胡来,以后就一定不会么?他们一旦脱身,彼此有数十年的交情,必然拢作一团。雷远对庐江雷氏宗族的掌握,还能像现在这样如臂使指么?
这些人可都是灊山中的老狐狸。以后怎么样不谈,雷远领人前往江淮的这段时间,若彼等在乐乡整出什么事来,就连主母赵氏都是晚辈,难有资格出面制止。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形,辛彬和王延的面子往哪里搁?
归根到底,宗主早就看透了雷肃等人的嘴脸,他根本不愿意用那些人,又不想担负长久苛待宗族长辈的名声。想到这里,王延叹气:“然则,这毕竟是宗主的家事!”
“这确是宗主的家事。”辛彬捋了捋长须:“我为家宰,你为家将,不是正该应付这些家事么?释放他们可以,得用个办法,将他们彻底打散了,把雷肃等人抛开!”
“那辛公有什么好办法?”
“容易的很!我们只需要如此如此……”
高墙之内,虽无高大屋宇,却也整齐。有好几排的屋舍绵延,有几处畜栏,有水井和水池,还有一片桑林。桑林间有鸡鸭咕咕嘎嘎地叫着,钻来钻去觅食。
在高墙下,还有一块块小片的农田,东头的半数耕种过了,西头的半数还在陆续翻了土。也不知种了些什么,有幼苗探了头,嫩叶随风摆着,虽在暮色中,也显得青翠欲滴。
这时候屋舍中各处都生出了炊烟,白日里出外耕种劳作的人,早都已经回来,等着飧餐了。这些人大都是原先庐江雷氏在灊山中的骨干,并非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柔弱士子,故而禁锢两年,倒也能自食其力。雷远既不额外苛待,他们自己种的粮食自己吃,一日三顿饱饭总是有的。
此时有个老者,背着两只手沿着高墙边逛了一圈,回到众人聚集的房舍前又绕了圈。
“族父!”一名年轻人迎出来:“可有什么吩咐?”
这个老者,正是此前庐江雷氏宗族中辈分最尊的宿老,曾经担任弋阳令的雷肃雷庆雍。问候他的年轻人,则是曾任宗族管事的雷衍。
此前在乐乡驿站中,便是雷肃拉了族中的几名长者,并及雷衍、雷深等管事,和领有宗族部曲的雷淑、雷涉等人,试图一举夺权。失败以后,这些人连带着家属三十余户都被安置在此,形同禁锢。但雷肃的身份摆在这里,虽然不少人受他牵连,却不敢慢待他,大体上仍将他当作首领看待。
雷肃怔了怔,向雷衍连连摇头:“无事,无事。”
说完,他慢悠悠地转入稍远处的一排屋宇。
雷衍愣了愣。他记得那排屋宇空关了很久,日常也没人打扫,这会儿过去,一定满是灰尘泥土。但既然雷肃已经过去了,他也懒得多想这些小事,径自回家等吃饭。
刚在屋里坐定,雷淑忽然闯进来。
雷淑是个年约三旬的粗豪壮汉,昔日曾为雷氏部曲中的都伯,与雷衍交好。当然,现在大家都被禁锢着,全都成了农夫。
雷衍让妻子照旧端饭出来,先让两个孩儿用餐,转头问雷淑:“阿淑,一起吃点么?”
雷淑跺脚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得下饭?”
雷衍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儿?”
“适才负责看管我们的杨都伯对庆雍公说了个消息……”雷淑返身掩门,继续说道:“明日辛彬会来这里,选择十人解除禁锢,还会派给相应的职务!”
雷衍大喜:“这是好事啊!”
“好个屁!”雷淑道:“庆雍公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却没有告诉我们,只找了他的那些兄弟辈,往东面那排空屋密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