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距离县衙不近，乘车和走路所用的时间，自然不同。</p>
李诺回到县衙许久，王县尉才带着一众证人赶到。</p>
因为此案没有什么疑点，裴县令只是询问了死者的邻居一些常规的问题，走完流程，便放他们离去了。</p>
县衙户房今日其实还有些忙碌，不少百姓在外面排队。</p>
在裴县令的授意下，户房的官吏，优先为韩卓办理完了销户。</p>
等到韩卓办完所有的事情，一辆马车，已经在县衙外等候了。</p>
李诺将他送上马车，再次说道：“节哀……”</p>
韩卓面色哀伤，对他抱了抱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p>
似乎已经伤心的说不出话来。</p>
不多时，马车启动，缓缓的驶离县衙。</p>
韩卓坐在马车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从县衙到家里的这条路，格外的漫长。</p>
漫长到比起他走路回去，似乎也没快多少。</p>
可能是因为他的脑子太乱，以至于连时间都变的漫长了。</p>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家门口停下。</p>
“阿卓，你要节哀啊。”</p>
“你娘也是为了你好。”</p>
“回到学院之后，伱要努力读书，才能不辜负你娘为你做的这一切……”</p>
“张大娘的丧事，我们会帮你张罗的……”</p>
……</p>
韩卓下了马车，左邻右舍又是一顿安慰。</p>
好一会儿，韩卓才回到院子，关上院门，背靠在门上，长长的舒了口气。</p>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迈出步子，穿过庭院，来到堂屋。</p>
去县衙的这段时间，邻居已经帮他布置好了灵堂。</p>
棺材还没有买来，灵堂之前，只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p>
母亲的尸体，就躺在木板床上，被一张白布盖着。</p>
他跪在灵堂前的一个软垫之上，望着白布下的母亲尸体，脸上的表情很复杂。</p>
有悲伤，痛苦，内疚，也有一丝隐藏的很深的解脱和释然。</p>
他能有今天，离不开母亲。</p>
母亲生他养他，舍不得吃穿，节衣缩食一辈子，辛苦供他读书，才有他韩卓的今天。</p>
若非母亲这些年的付出，他也不能破格进入清风书院。</p>
他也想功成名就之后，带着母亲一起享福。</p>
可是……芊芊不愿意。</p>
她是贵族千金，不愿意每日向一位贱民请安问候，答应嫁给他的唯一条件，就是不能和母亲一起同住。</p>
如果两人成亲了，淮阳侯府会送他一座宅子。</p>
那宅子面积极广，位于长安繁华地带，是他十辈子都买不起的豪宅。</p>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为他请最好的骑射先生，最好的乐师，在这半年内，给他最好的教导，助力他在不久后的科举中更进一步。</p>
他自幼家贫，书科算科和礼科还好，能够凭借自身的努力来弥补。</p>
但骑射和乐道，不是贫门的学子能学的起的，是他最大的弱项，远不如那些有钱人家的弟子。</p>
如果能接受更好的教导，一定能在科举中取得更高的名次。</p>
而在科举中取得更高的名次，意味着在官场上更高的起点，哪怕只是半级之差，也能为他省去数年的苦熬。</p>
更何况，一旦攀上淮阳侯府，就算他起步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县尉，未来也能平步青云，很快爬升到其他人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置。</p>
相反，若是没有贵人相助，他有可能在九品的位置蹉跎一生。</p>
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让他飞黄腾达，让韩家祖坟冒青烟的机会。</p>
这样的机会，一旦他不紧紧抓住，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p>
书院汇聚了天下菁英学子，没有他韩卓，也会有张卓李卓，随时会有人代替他。</p>
但韩卓明面上又不能弃母亲于不顾，倘若他真的这样做了，百姓不会容他，礼法不会容他，朝廷也不会容他。</p>
为了他的前途，也为了韩家的未来，只能牺牲母亲了。</p>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既能让芊芊满意，又不会有损他的名声。</p>
当他将这一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虽然一夜未眠，但在天亮的时候，还是答应了他。</p>
她会以重病不想拖累自己为由，主动结束生命。</p>
这样一来，韩卓自己不会牵扯进来，淮阳侯府那里，芊芊也能满意。</p>
果然，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很轻松的就骗过了长安县衙和刑部的人。</p>
也不能称之为骗，母亲已经死了，如果自己不说，任何人都不会知晓这其中的内情，他甚至连芊芊都没有告诉。</p>
这件事情，他会埋在心里，带进棺材。</p>
他轻轻舒了口气。</p>
总算过去了……</p>
便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异响，韩卓闻声回头。</p>
本来打开的房门，猛然间自己关上，吓了韩卓一跳。</p>
下一刻，身后也传来动静，韩卓再次回头，只见那简易木板床上，被白布遮盖的母亲尸体，陡然坐了起来，缓缓的转过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p>
“啊！”</p>
韩卓被这忽然发生的一幕，吓得肝胆俱丧，连滚带爬的挪到门口。</p>
他想要打开房门逃出去，但这房门就像是被钉死了一样，哪怕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能打开一丝缝隙。</p>
灵堂之内，不知何时起了一阵白雾，带着丝丝的寒气，让韩卓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p>
他的目光望向那简易的木床，床上只剩下一块白布，他猛然回头，却发现已经去世的母亲，凭空悬浮在他身旁三尺处，双眼上翻，面色发青，舌头外露，脖子上一道紫色的勒痕格外清晰……</p>
“你这不孝子……”</p>
一道空洞缥缈，仿佛从九幽传来的苍老声音，让韩卓身体止不住的发颤。</p>
弑母本来就是死罪，他这几天，一直在担惊受怕，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做噩梦。</p>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他本来就薄弱的心理防线。</p>
他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恸哭道：“娘啊，你不能怪我，我这都是为了韩家，你不死，芊芊不会嫁给我，我们韩家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豪门……</p>
再说，是你自己愿意成全我的，你就好好安息吧，我每年都会给你烧很多东西下去的！”</p>
“你他妈的畜生啊！”</p>
苍老的声音，陡然变的年轻。韩卓还没有反应过来，胸口便传来一道剧痛。</p>
他整个人从堂屋飞了出去，直接撞碎了房门，飞到了院子里，重重的落地，捂着胸口，嘴角不断有血丝渗出……</p>
藏在灵堂后面的李诺，都被突然暴怒的李安宁吓了一跳。</p>
他跑到院子里，发现韩卓已经晕了过去，身边还有一大片吐出来的血迹。</p>
这一脚不可谓不重。</p>
和公主相比，李诺忽然觉得，娘子还是很温柔的。</p>
咻！</p>
身后传来一道凌厉的声音，李诺回头一看，发现王县尉的佩刀被李安宁抽了出来。</p>
看着她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似乎要将韩卓砍死，李诺连忙抱着她的胳膊，劝道：“李姑娘，别冲动，千万别冲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