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那眼眸认真而倔强的少年，心中忽然有种难言的感觉。</p>
他是孤儿，他能理解那种感觉。</p>
他出生就被抛弃，在军营中长大，四五岁时，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陪伴，玩闹，他心中都不是滋味儿。</p>
羡慕、记恨、愤怒。</p>
他曾在黑夜中无数次对着黑暗的空气质问，为什么你们要这么狠心，将我抛弃？</p>
不养又为什么要生我？</p>
这种愤怒，直至长大才渐渐淡去，因为他想过可能那对素未蒙面的父母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p>
而眼前的少年，出生就跟元帅和夫人分别，又在这个年纪，本以为也会像自己那样，满腔怨恨，结果，他却能理解？</p>
他才多大？</p>
看着那少年单薄的身躯，羽玄感觉心脏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淌出来一样。</p>
他忽然发觉，自己是第一次了解这位少爷。</p>
听到李福的话，李天罡怔住了。</p>
他看着李昊格外认真的眼神，知道李昊没撒谎，加上李福作证，他顿时有种鼻尖发酸的感觉。</p>
但他从不轻易落泪，深吸了一下，就将鼻端的酸意压了下去，很快又想到李昊先前的态度，问道：</p>
“那你心中可有过怨念？”</p>
“有。”</p>
李昊依然是认真回答，并未隐瞒。</p>
三人都是一愣，刚刚他们还觉得李昊没有撒谎，但这话马上就前后矛盾了。</p>
李昊深吸了口气，凝视着他。</p>
“我的怨气不是你们没有回来，而是你们有很多次的送回军报，我数过，一共是二十四份，每年接近两封！”</p>
“但是，在这十四年里，你们却只送回了七封家书！”</p>
李昊终归不是少年心性，若只是单纯的十四岁少年，也许会将这些想法怀揣在心底，闹点别扭。</p>
但他选择了有话直说，也许只有这样跟这位父亲的关系才有缓和的可能：</p>
“每次看到军报送到长春院，我都会去看，我在等，我以为会有家书一同送回，但我失望了十七次！”</p>
“这十七次，大娘编造了十七封家书来宽慰我，她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一听就知道。”</p>
“我不用你们千里迢迢赶回来匆忙看我一眼，但是我不懂，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能够写信回来，你们却不顺带捎送一封家书回来。”</p>
“你们对自己的儿子，就一点都不好奇他是怎么生活的吗，他有没有学会刷牙，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不开心？”</p>
李昊说到此处，眼底的积怨也不自禁显露出来。</p>
他这身躯终归是承载了眼前男人的血脉，将其视作了父亲。</p>
十四年不见未必能谈得上多么的感情深厚，但总归会感到失望和失落。</p>
听到李昊一句句的说完，三人都是呆住。</p>
李福怔怔地看着李昊，身体微微颤抖。</p>
他这些年可都是陪伴在李昊身边，他又何尝看不出大夫人的眼神和脸色，自然知道那是临时编造的。</p>
但，他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李昊居然也看出了。</p>
可是每次李昊听完，却都是开开心心地跑回来。</p>
原来，他都是装的么？</p>
是不想辜负大夫人的那片心意么？</p>
李福微微咬着牙，这个驰骋沙场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却有点想哭。</p>
李天罡跟羽玄都是呆愣地看着李昊，眼神很快变得复杂，李天罡无言以对，面对李昊的这些话，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一时找不到任何借口。</p>
他想说，是边关战事紧迫，接连不断，让他无暇分心。</p>
但，这是理由么？</p>
他说不出口了。</p>
再紧迫，写一封家书的时间都没么？</p>
能够寄信军报，却不能捎带一封家书吗？</p>
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真的忽略了这个儿子。</p>
这是从何时开始的？</p>
他记不清了，也许是接连得知李昊不能筑基溶血后，他就将心思逐渐全都转移到战场上了。</p>
又或许，真的是频繁的战事，让他心力憔悴，无暇顾及。</p>
甚至，在他心底还想到一种原因，那就是他跟这个儿子接触太少了，自己在李昊出生后就离开，以至于他并未习惯有这么一个儿子。</p>
但……这种想法能说出来么，作为一个父亲，能说出口么？</p>
最可怕的是，这七封家书，他的印象也不深，似乎好几次都是妻子提醒，他才想到…</p>
这一刻，李天罡的脸色有些苍白和难看，他第一次发现，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自己，在父亲这方面，是多么的失败。</p>
“昊儿……”</p>
李天罡看着眼前这少年，对方眼神清澈，却又认真。</p>
他有些不敢直视，心中发酸，将李昊揽入怀中，声音中有些微微地沙哑：“是我对不起你！”</p>
听到耳边这位父亲的低语，李昊没有波动的内心，微微地松软了一些。</p>
他暗叹一声，对不起有用么？</p>
有些东西是无法弥补的。</p>
不过，他在心中默默劝告自己，算了。</p>
许多东西，总归是有一个过程。</p>
他愿意接受对方的道歉，只是总归会感到几分缺憾，也许，这就是人生？</p>
李福跟羽玄看到这一幕，都是默默无言，心中为李昊的乖巧懂事感到疼惜，也在遗憾这疆外的纷争，除了那些无数死伤的将士外，也伤到了千万里外的一个孩子。</p>
许久。</p>
李天罡慢慢平复下心情，收拾了情绪，他深吸了口气，对李昊道：</p>
“为父缺失你的十四年，我一定会补偿给你！”</p>
“今后你要什么有什么，我都会满足你！”</p>
李昊松了口气的感觉，旋即道：“那我希望能自由点。”</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