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一千三百零七章 休劝大度(1 / 2)

兵部的公堂之上,但见申用懋大声慷慨陈词:“李如松提督入朝不过半个月,但已是收复了朝鲜三都之中的平壤,开城,各道倭军望风披靡,朝鲜八道已有黄海,咸镜,平安,京畿,江源五道大部收复。”

“半个月即收复五百里地,如此赫赫战功,怎么能因碧蹄馆小小受挫,而质问于李提督呢?”

申用懋虽是如此说,但兵部的其余官员都是默然不语。

此事关系很复杂,表面上看是追究李如松的问题,但实际上问题却出在宋应昌与李如松的文武不和上。

宋应昌是石星亲自保奏出任经略的,但李如松在很多事上不听宋应昌的节制。

而宋应昌与李如松不和,更深一层演变为南兵与北兵之不和。这一次入朝南军将领杨元,吴骆志,吴惟忠都是宋应昌一手保举的。

这当然是石星,宋应昌平倭必用南军的主张。所以最后造成南兵服从宋应昌,北军听令于李如松的情况。

特别在平壤之役后,出现了南北军争功的局面。

事实上也就是宋应昌与李如松的矛盾激化。

在平壤一战的前线奏功上,李如松将首功归于部将张世爵,将北军列为第一,而将南军列为第二。

这引起了宋应昌的不满。

这时候朝鲜也插了一脚,认为平壤之战全赖南军,特别是吴惟忠部表现尤为得力。

然后又有一等说法,是南军都是炮军,北军多是先登,结果攻城时候倭寇被炮轰死,但最后割首级的都是北军。

然后此事流传到朝中山东巡按周维翰,吏科给事中杨廷兰却成了上奏朝廷说平壤一战的首级,多为杀良冒功。

杨廷兰还弹劾李如松言,以小胜冒充大功,以大败隐匿为小败,以此指责李如松夸大平壤之战的战绩,并掩盖碧蹄馆之战的损失。

但是杨廷兰身为吏科科臣,身在京城,为何能对朝鲜上大小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言之凿凿的称其杀良冒功,掩大败为小失。

以至于杨廷兰这些话还被外国史学家拿来对于碧蹄馆之战大吹特吹,往自己脸上贴金。

其实只要弄清楚这些言官的尿性就知道了,向来都是有一分的事说成十分,且语不惊人死不休。

至于言官的上疏背后是否有党争,或者有人授意,还是出于一时激愤,倒也说不出清楚。

但从李成梁到李如松他们被言官弹劾不是一次两次了,父子二人都曾先后被言官弹劾罢职,要不是这一次宁夏,平壤之役,李家将估计还被压在家里。这一次李如松立下这样大的功劳,更加引人侧目,而从朝廷角度而言,也是一贯以文御武的策略,生怕边将滋生出野心。

不过这些奏章背后的攻讦,确实令李如松疲于应付,天子为了一究真相,已经派出山西右布政使韩取善,之前弹劾的山东巡按周维翰到平壤查验首级。

而兵部的众官员从文官是一家的角度来说,估摸着是宋应昌让言官弹劾李如松,以使对方能够听命,所以兵部官员肯定是支持宋应昌的,毕竟支持宋应昌就是支持石星。

唯独申用懋这个时候很没有眼色,大声为李如松脱罪。

他方才话里意思也是很明白,李如松半个月收复五百里之地,可见倭军已经被平壤一战打得犹如惊弓之鸟了。如此情况下,平壤一战怎么可能是以小胜而报大功呢?

这个情况想想就明白了,但是现在碧蹄官不胜后,朝廷又出现了质疑的话语。

申用懋大声道:“纵观李提督碧蹄馆之战,我军以数千之兵在不利之地势下力战倭寇数万人,虽不支而退但损失并不大。特别是李提督闻敌强而敢进,敌众我寡而敢战,战不利而敢断后,此实乃名将风范。我们兵部怎可听外廷一些言官诋毁而质疑李提督呢?”

申用懋自是有什么说什么,一旁兵部的官员知道他是申时行的儿子,也不与他计较什么。

这个时候身为兵部尚书的石星发话了:“但无论怎么说,李家父子向来用兵自专,不受文臣节制,当初宁夏之役时,就有人参李如松‘以权任既重,不受总督节制,事事专行’,圣上也因此下旨申斥过,尔等难道忘了吗?”

“至于入朝之前,李如松见宋经略,也是不知上下礼仪。到了平壤一战,李如松有战功不假,但却刻意偏袒北军,于碧蹄官之战赌气率轻骑南下,而抛弃南军步卒。他本想一战而胜压下南军战功,但谁料却损兵折将而回。”

申用懋见石星发话了,不敢当面顶撞,只是道:“回禀大司马,下官没有刻意为李家说话的意思,只说轻兵冒进之事,李成梁在辽东用兵时,多有率轻骑千里迂回,深入敌境大获全胜战绩。李如松身为其子自然”

“好了”石星道,“今日主要是议论如何派兵以及化解眼下局面之事,李家功过以后再论吧!”

一名官员出面道:“大司马其实我们论得也是一件事,宋经略之前入朝时,朝臣们就认为他的资历不足以镇压蓟辽两镇的雄兵悍将,现在将帅不和,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南军北军之间内部就要乱起来。兵粮不足不过是一时,但将帅不和才是兵家大忌啊!”

“你说要换,岂有这么简单,要换当换谁?换经略,还是换提督,还是两个一起换?临阵换将难道不是兵家大忌吗?”石星训斥了回去。

在他眼底只要军粮之事解决,那么前线的战事自然可以平定,可是兵部的众官员只想到了换将,好像一换将前线就立马可以打赢了一般。

兵部议了一日也没有拿出一个章程。

退衙时,申用懋正要离去,却被人告知石星请他留下。

申用懋闻此当即返回兵部大堂。

“拜见大司马!”

“都是一个衙门的,大家无需多礼。”石星态度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实令申用懋意外。其实平日在兵部石星很器重申用懋,否则敢于当众质疑领导的,不是心腹就是傻瓜。

石星示意申用懋坐下后,自己起身离开公案来到申用懋对面的椅上坐下。

石星道:“敬中,你自任职方司郎中以来,深明地理,熟悉九边要害,上一次进了一份《九边图》其中详尽记载九边地势,本部堂呈送天子后,天子对此是赞赏有加啊!”

申用懋当即起身道:“不敢当,下官也是依照大司马的吩咐去办的。”

石星摆了摆手笑着道:“你不要谦虚,你刚进衙门时候,本部堂还是看在申公的面子上但现在你的才略正是要为本部堂所倚重。实不相瞒,这一次朝鲜前线缺粮,本部堂实在忧心忡忡,但是一时无计可施,只能找你来商量,你有什么高见?”

申用懋道:“当然是尽快派官员到山东去买粮,然后坐船出海运粮!”

石星捏须道:“山东今年闹了春荒粮价奇贵,去山东买粮就算买到粮,但从各府筹集,再去出海恐怕也有波折!”

申用懋心想,自古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石本兵当初以五十日军粮计平朝,也是大过大意了,现在出事找自己来商量,自己又有何策呢?

石星叹道:“去年大宗伯曾向老夫提议在登州设立粮仓,以作为大军至朝的周转,但此事我虽答允,但后来山东闹了春荒,本来要用来仓储的粮食,却被山东地方调去了赈济灾民。结果老夫当时也没有追究。”

申用懋问道:“大司马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再去问计大宗伯?”

石星看向申用懋道:“本部堂与大宗伯之不和,可谓满朝文武皆知,所以今日的事你也知道了本部堂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了,所以敬中能否替我跑个腿,哎!”

石星双手按在膝头上,满脸的自责之色,申用懋当即起身道:“大司马何出此言,你有什么吩咐下官立即去办就是。”

石星闻言,勉强地笑着点点头道:“若是如此就是太好了,一切有劳敬中了。你与大宗伯说,只要他能安排此事,石某将来一定会有厚报!”

申用懋见石星如此低三下四地恳求自己,当即坚决地道:“大司马丹心为国,下官敢不效劳。下官这就去大宗伯府上!”

当即申用懋从兵部离开,然后立即赶往了林延潮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