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惟精惟一(1 / 2)

周起元说得简略了,历史上商鞅一共见了四次秦孝王。

第一次说得是帝道,秦王在打瞌睡。

帝道其实就是尧舜之道,那时候时代太久远,已经很难考证了,秦王边听边打瞌睡,听完还对推荐商鞅的景监大骂说,你怎么给我引荐这样的人。

商鞅第二次见秦孝公,商鞅从禹,商汤,文武王讲起,说的是王道,秦王听了感觉没有兴趣。景监对商鞅说,你再这样,我就不会再向大王推荐你了。

商鞅说,你让我再试试嘛。

第三次商鞅说霸道,这霸道是五霸之道。

百里奚治秦,就是革除弊政行政,百里奚死的时候,秦人为之流泪。而秦国也因百里奚主政,一举成为五霸之一。

所以商鞅讲了霸道,秦王点点头,心想这不是我们老秦人那一套嘛,听是可以听,但内容嘛嗖嗖而已。然后秦王对景监说,商鞅这个人可以找我来聊一聊了。

商鞅听了景监的话长叹道,我终于知道秦王要什么了。

第四次商鞅见秦王,秦王与商鞅聊了好几天仍不觉得厌倦。

景监惊喜地问商鞅你给大王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商鞅说帝道太久远了,大王不爱听,王道效果太慢了,大王等不了,唯有我最后说的霸道,缰国之道,才能为秦国立竿见影,但秦王也知道用了这个,节操这东西没办法要了。

但见周起元道:“何为霸道?对内以严刑峻法,对外以武兴国。帝道说得是三皇五帝,很其久远?至于周公之王道又为何不能实行?唯有法家取法当下也。”

“秦行霸道,不在于商君所陈,而在于秦王所好。若时无商鞅,秦朝就不变法,非也。魏国有李悝,韩国有申不害,赵国有赵武灵王。”

“你说法家弱民,其实何来弱民,天子面前天下皆为臣民。秦灭六国之后,视六国之民与其国百姓一体。”

“元朝灭宋后将天下人分为四等,其中宋之百姓为第四等。但秦国没有,秦法面前人人平等,甚至连皇亲国戚要杀也就随手杀了。”

”故而法家治民,无亲亲相隐之弊,天子之令上行下效,古今治国者无可比秦者。”

徐贞明笑着对林延潮道:“说得好啊,有理有据,若是考史策,此人功底也是不错啊。”

林延潮道:“集思广益,此乃博约之教,书院以后办学就是要取法如此。”

徐贞明点了点头,二人取得了共识。

林延潮也是很高兴,自己有徐贞明这位志同道合之人为帮手,如此书院就可以办好了。

但讲堂上情况又不一样了,但见周起元吹捧法家。大部分书院学生还是承儒家之教,故而就很愤慨了。

学霸们纷纷反击。

“司马迁曾言商君之变法,秦人大悦,但司马光又言商君之变法,秦人之不悦。到底是悦还是不悦?”

“商鞅之政不仅仅在于弱民,还在于愚民,卑民,故而有民辱则贵爵,民弱则尊官,民贫则重赏之言。”

但一般愤慨说话,很容易变成斗气吵架,故而这时候还是需人来中和。

今日讲会,讲师史继偕乃评判之一,他当即出面道:“周起元方才谈了三点,一法家师今因为帝道,王道都是师古,不和于当心,故而秦孝公不用也。”

“二法家乃帝王之术。商鞅并非不知帝道,王道,但秦孝公不用,故而才说以霸道。”

“三法家不在于弱民,而在于法下万民平等,无论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本国外国之民皆无分别。”

“你们要反驳,不可离此而言之。”

经过史继偕这么说,众学霸们商议了一阵。

但见内课生中的翘楚周如磐起身向林延潮,徐贞明道:“那由我姑且来试论一番。”

林延潮,徐贞明都是笑着点头鼓励。

“诸位想必都读过史记赵良谏商君。商君问赵良,我比百里奚如何?赵良说,千人唯唯诺诺,不如一士耿直直言。你不杀我的话,我就直说了,商君说可。”

“赵良直说,当年百里奚为相,劳累不坐车,夏天不打伞,巡访国内不用随从,不轻易打战,将功名簿束之高阁,故而他死的时候,秦国老百姓从上到下都是痛哭流涕。”

“连孔子也赞百里奚相秦后,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但商君你呢?你出门以后,就跟随几十辆的大车,车上都是手持刀枪的武士,一旁人见了无不躲避,敢问商君一句,你离了这些警卫敢出门一步吗?”

“身为秦的宰相,你不想为百姓谋利,而是大建宫室,秦与魏交战,魏将公子昂乃商君好友,商君以盟约为名诱公子昂而俘之。商君用法严酷,经常在在渭水杀人,渭水尽赤。商君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这仅仅是弱民吗?百姓没有因秦法面前万民平等,而过得更好,国越强而民越弱,此乃以一国而奉秦王。”

“但有句话起元兄说得对,商鞅被秦惠王杀后,秦国续其法。可知变法非商君之故,而是秦王之意,非秦王商君一个魏人怎能为秦国相。最后变法之恶名都归于商鞅而不归于秦王,而杀商鞅后,上下反称秦王之贤。”

“因为从秦王用商鞅之初即明白,用彊国之术,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却能及其身显名天下。”

周如磐说完,众学霸们一并鼓掌,徐贞明笑着道:“立论充足,有理有据也。看来书院的真才,当以周如磐,周起元为翘楚。”

林延潮闻言却是笑而不语。

有一人道:“吾以法今师古辩之。”

“法今不如师古,古今之事周而复始,今日之种种难处,并非今日才有,而是三代之时早已经历过。”

“我们要取法于三代,不过为了亦步亦趋,那不是师古而泥古。我等学圣贤之道是取三代之法以借鉴,将古人治道用在今日,这才是真正的师古。”

徐贞明道:“这也不是不错,但较周起元,周如磐倒是逊了一筹。”

林延潮道:“我倒觉得不错,徐院长不可要求过苛啊!”

徐贞明闻言抚须大笑。

林延潮,徐贞明听了学生的辩论后,有时沉思,有时大笑,一旁自有人记录讲会上辩论的精要之言作为讲义,供众人观看。

又有一人道:“儒家有儒家所长,法家有法家所长,用儒用法当鉴其时也……”

讲会到一半,众人差不多要吃午饭时,突然一人起身弱弱地道:“吾恳请以精一之功试论之。”

听到这里,满堂皆是安静。

林延潮闻言看去却正是附课生里的曹学佺。

对于曹学佺这样的吊车尾,众人听说他要起身辩论时都是莞尔,心想你能够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徐贞明也是在心底嘀咕,曹学佺之前一直是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说,怎么突然之际就开窍了,还要以精一之功来讨论。

这如何解题呢?

徐贞明向林延潮道:“这可是难了吧。”

林延潮笑道:“既是讲会,不妨让他试一试,反正不耽误功夫。”

得到林延潮的鼓励,当即曹学佺道:“其实儒法之道相左甚多,用法家则国强民弱,用儒家则易民强国弱。”

“易经有云一阴一阳唯之道,法以军功立国,灭六国后,可强其国而富其民,是为强国强民。儒家藏富于民,然后民富国弱,一旦国家为外夷所侵,百姓涂炭,如此国弱民也弱,宋朝之亡即为殷鉴。”

众人听了纷纷议论,这是支持法家了?

曹学佺听了众人议论,当即连忙道:“我并非支持法家,也并非支持儒家,只是以山长的精一之功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