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一千零五章 岁初(1 / 2)

三尾鲥鱼?

这是天子赐予朝廷三品以上大臣,才有的节礼,为什么会突然赐给自己?

林浅浅笑着道:“相公,这鲥鱼以后家里怕是要经常吃到吧。二十斤番薯换三尾鲥鱼,这还是划算的。”

“未必是皇后赐的。”

林延潮知事情不简单,因为皇后已是赏赐过林浅浅,事后不会多此一举再赏赐一次,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蹊跷。

林延潮与林浅浅一并到出门领取赏赐。

三尾鲥鱼是用冰盛放着,除了上一次天子上门亲赐,这是第二次赐予鲥鱼。

这鲥鱼不是说有多好吃,主要是天子恩赐,是一个面子。

当年李子华吹嘘黄河鲤鱼时,这味道也是鲜美,但却是老百姓也可以获得之食。鲥鱼不同了,从南运到北来,贡天子御赐。

只是近来漕运发达了,也有民间从江南运到京师来卖,但论个头味鲜,终不如这天子赐予的鲥鱼。

林延潮笑着问:“敢问公公,此鲥鱼是皇上钦赐的吗?”

那来送鲥鱼的中使笑着道:“林学士,都是宫里来的,你说呢?”

见对方含糊其辞,林延潮心底有数,当下道:“公公说笑了,这么说不是皇上钦赐的了。”

那中使脸色微变,然后笑着道:“林学士说什么呢?还是领旨谢恩吧。”

“慢着!公公还请你说明白,这鲥鱼到底何人所赐!”

林延潮一句话下,令四周如入冰窖,不见得如何疾言厉色,但自有一等令人不容拒绝的威严。

这中使本来要甩脸色,但见林延潮的气势,当下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也经常替天子至各大臣府里下赐节礼,见过不少大臣逢迎,但唯独林延潮令他心底有些发虚。

难怪宫里有人说此人他日又是一个张江陵。

中使正色低声道:“是郑妃娘娘赐的。”

林延潮终于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鲥鱼果真不是别人的赐的,而是郑妃!

没错,郑妃就是当今天子最喜欢的妃子。虽只是嫔妃,但在六宫里吃穿用度不必皇后差不多。

“蒙郑妃娘娘恩典,赐臣鲥鱼,但臣无功不敢受禄,请公公送回去。”

林延潮正色道,不是天子亲赐,而是皇帝的嫔妃,那么退回去也是无妨。更关键你郑妃有什么名义,有什么资格,赐鲥鱼给自己,你再如何得宠,只是皇帝的嫔妃,如何可以不经过皇帝赐鲥鱼给大臣。

这叫名不正言不顺,如此传出去,好似林延潮与郑妃有所私交。

中使为难道:“林学士,你这不是为难咱家吗?”

林延潮道:“郑妃娘娘的恩情,臣十分感激,但臣不敢受此厚礼。”

中使急道:“林学士,你不要不知好歹,你献上的番薯,郑妃娘娘十分喜欢,故而赐你鲥鱼如何了?你不要不知好歹,你要知道郑妃娘娘是什么人?”

林延潮恍然这就是,事情来龙去脉大概如此,郑妃与皇后在后宫争宠。郑妃看见皇后得到自己献上的番薯,故而也开口向天子讨来。

郑妃未见的多满意这番薯,好似看起来是皇后有的我一样要有的心思,向天子要来番薯。后来知道皇后赏赐了林浅浅,她也来赏赐一份,这样传出去就如同林延潮分别向皇后,郑妃进献了番薯一般,二人平起平坐。

但是郑妃如何也没料到,林延潮看破了她这一点小心思,拒绝不收。

这样传出去对郑妃当然无碍,但却是利用林延潮,在大臣中放风,也是一个试探,这事传出去对林延潮的仕途极为不利。

林延潮向皇后,郑妃同时献礼,这不是捧了郑妃,而是打了皇后的脸面。

你一个嫔妃如何敢与皇后平起平坐?同时这不是结好自己的办法,若是真喜欢吃这番薯,应该是透过皇帝赏赐自己,然后来人再顺便说一声郑妃娘娘也喜欢,如此意思就达到了。

林延潮如此才会领情。

尽管知道这个女子在后宫呼风唤雨,连皇帝也敬她爱她三分,但算计到自己。林延潮也不会给你这脸面。

你后宫女子争宠,自己搞去就好了,扯上我干什么?

哼,这样的事,郑妃干的不是第一次了。

明末三大案的妖书案,就是与这女人惹出来的事有关。

官员吕坤担任山西按察使,在职期间,他采辑了历史上贤妇烈女的事迹,著成《闺范图说》一书发行民间。后来这书给郑妃看到了,想借此书来抬高自己的地位,于是命人增补了十二人,以东汉明德马皇后开篇,郑贵妃本人终篇,并亲自加作了一篇序文,然后命自己兄长,国舅郑国泰借助吕坤的名头发行民间。

以至于不少人都以为这书,是吕坤自己写的。

后来有人就拿此书作文章,在京城里写了一封妖书,四处散发。里面提到闺范图说,说书里首载汉明德马皇后,而这马皇后由贵人进皇后,吕坤写这书的目的,是劝进郑妃为皇后的意思。

然后朝野民间一下子炸了,此事余波不讨论。

单说吕坤,他虽然上书自辩,说他根本没有将马皇后写进书里,恳请天子拿两个版本的书一对照就明白。

但此事后来形成轩然大波,吕坤也难辞其咎,最后被人诟以‘结纳宫闱’的罪名,令他不得不致仕辞官,政治前途尽毁。

这事说来和吕坤真心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郑妃自己的手段,以及私心。然后吕坤就这么被坑了。

所以林延潮收了这鲥鱼,一个‘接纳宫闱’的名声就走不了。

就算将来林延潮要投靠郑妃,也这不会明目张胆。当下林延潮坚决退了回去。

送礼的中使走后,林延潮深感宫闱之中,看似平静,但下面却是暗流涌动。

无论是恭妃,郑妃,无论靠近哪一边,都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卷进漩涡之中,无法脱身。

一旦涉及到这事,不说自己一个翰林学士,就算身为内阁大学士也保不住自己。

林浅浅见林延潮如此,不由问:“相公不收就不收,为何脸色如此凝重?”

林延潮抚着林浅浅笑着道:“无妨,就是一些事而已。虽然没有鲥鱼,但元辅那边赠了我一尾,你拿酒糟和醋沾好了再吃。”

这年头鲥鱼这等之物,就犹如后世茅台,一般不是自己吃,而是拿来送人。

这也是送人的不吃,吃的人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