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县不理会张茂智,自顾道:“一个小小生员,也敢差遣起本县,本府士子学风虚浮,可见一斑。”
江知县这话就是放了地图炮了。
但江知县却丝毫不顾继续道:“启禀府台,现在有堂上二人口供,信纸上也有画押,这一次弊案可谓人赃并获,下官恳请府台将这二人拿下,交给下官严刑拷问!”
张茂智又惊又怒问道:“县尊,你这是什么话?”
其余几名生员也是愤慨至极,一并到曾教授面前道:“府试舞弊之事千真万确,学生恳请教授主持公道,向府台陈情,以正学风,朝廷纲纪!”
曾教授气的浑身发抖,这几个生员里有两人是他府学里最得意的弟子。他当下骂道:“你们几人糊涂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我们被人利用?”二人相视一眼,茫然道,“我们二人为民请命,怎么可能被人利用?”
啪啪!
曾教授一怒之下,当堂两个耳光过去抽在两名生员脸上。
二人满脸委屈道:“教授你?”
曾教授道:“我打你们是为了你们好,你们知不知道,这府试的考题,是我,江知县,府台大人三人在开考时那一刻,从书中抽中。”
“这府试前一天买来的考题,难道是从天而降吗?”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谁会想到府试这样的考试。林延潮竟没有自己命题,而是从四书五经里抽题。
张茂智心底一瞪突然想到,是了,当年高启愚主试南京乡试时,以'舜亦以命禹'为考题,结果被御史弹劾巴结张居正而罢官。
这件事差点连累到了申时行罢相。
所以身为申时行的学生,林延潮因此事而戒,故而想出这个抽签的办法,连府试的命题权都拱手让出,就是不给人找任何把柄。
此人谨慎到这个地步实在也是太过了吧。
堂上堂下是一片寂静,以为重考在即的儒童们一下子都是蒙了。
而方才呈考题的陈姓生员已是汗流浃背。
张茂智不甘心道:“此揣测之词,若是没有人暗通消息,这几张卷子上那简写的环字如何解释?”
“人证物证具在!还敢狡辩?”
曾教授气的胡子乱抖,大声道:“张茂智,本县诸生都说你是讼棍,老夫本是不信,今日才知不假,这选府试题目,当时在场的除了老夫,江知县,还有各县学官,大家都可以作证!难道还有假吗?”
张茂智不由骇然,居然还拉了见证,林延潮实在太小心了,一点质疑的机会都不给人。
林延潮笑着道:“曾教授不用动怒,这环字简写的事,本府可以解释一二。本府记得治下有一名儒,专治礼经,此人姓高单名正是一个环字。到时本府请几位取中的考生一问便知。”
下面的人一下子都明白了,张茂智心底拔凉拔凉的,江知县扫了张茂智一眼,起身道:“听府台所言,下官明白了,那么这一次府试礼经题,高先生那些门生不敢在卷子里直书老师其名,故而缺笔以避业师名讳,这也是常有的事。”
“真相大白了,这么简单的事下官怎么没有想到,府台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断案如神啊!”
林延潮身旁的吴通判,马通判听了心底都是大骂,此人实在不要脸,就凭着你这马屁的本事,任一个知县实在太屈才了。
江知县一说,与张,陈二人一并同来其他三名生员,一并来到陈姓生员面前怒道:“陈兄,我们视你为知己,你却敢骗我们,利用我等,实在是被你骗的好苦啊!”
陈姓生员被三人推搡了几下,一下子摔倒在地,口里连连道:“不是,诸位听我解释!”
“我明白了!”
堂上本跪着的纪里长陡然大叫一声,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心想此人莫非疯了不成。他给陈姓生员作伪证,现在人赃并获,居然敢咆哮公堂!
也是陈姓生员有功名在身,就算林延潮一府之尊暂时也没办法拿他如何,但此人区区一个里长,林延潮掐死他还不是如同掐死一只蚂蚁。
纪里长莫非是疯了。
但见纪里长笑呵呵地将帽子一丢道:“诸位,还不如明白吗?我倒是明白了,这考题实乃天授也!”
“诸位想考题是府试当日拟的,但我们前一天从算命先生那拿到考题,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算命先生没有欺骗我等三人啊!这考题不是天授是什么?”
“这算命先生必定是哪位陆地神仙,到此神游,见本府文昌极盛,故而留下这一段造化,遗于我等。诸位,这信纸里的考题不正是天授吗?”
众人听了这话当堂都是惊呆了,连江县令,曾教授几人都是一脸懵逼。
林延潮却是笑了:“说的好,说的好。”
于是林延潮从签筒里掷了一支绿头签到地上:“将这满口胡言乱语的刁民拿下掌嘴!”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冲了过来,将这纪里长按住。然后衙役们拿出铁尺,朝对方脸上掌去!
叫你胡言乱语!
叫你留下造化!
叫你装神弄鬼!
另一人见此对方被打,吓得浑身哆嗦,待林延潮看向他时,立即道:“府尊饶命,府尊饶命,小民招认,是张相公,陈相公他们指使我们二人作了伪证!还答允事后,一人酬谢二十两银子。”
林延潮看向张茂智,陈秀才二人。
陈秀才一直哆嗦,而张茂智不屑地道:“这些人在胡说什么?竟还敢反咬一口。我张茂智十六岁补博士子弟,饱读圣贤书,岂会做出这等狼狈不堪之事。”
“哼,这考题,就是府试前一日所授,无论是巧合,还是天授,总之他就是在那!我们不过如实呈上罢了,此事到底真相如何,朝堂诸公自有论断!陈兄,我们走!”
外面儒童现在也知重考之事无望了,都是失望,灰心地站在那。
而堂上江知县,曾教授等官员们则是气的各个浑身发抖。
江知县起身怒道:“来人,将此恶徒拿下!”
衙役班头上前,欲截住张,陈二人。
单张茂智喝道:“你们这是作什么?张某可是有功名在身,若是有人敢动手,就是有辱衣冠!”
众衙役闻言退开几步。
林延潮离案走至张茂智面前道:“张茂智,你真以为本府治不了你吗?”
张茂智心底一凛,林延潮身为一府知府,还是有办法治他的。不过那些办法不能摆在台上,而张茂智心想只要能出了府衙,幕后指使他的人,必然有办法护他周全。
只要避过了风头,等到林延潮离任之后,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到归德府了。
所以张茂智心底也没什么惧意,拱手道:“当然不是,但是林府台要治张某,总要剥了张某这身衣冠吧!”
“可惜啊,可惜林府台虽是正四品大员,却不是大宗师,所以无权扒下张某这身衣冠,张某可以告辞了吗?”
林延潮不由失笑,点点头道:“那你走吧,但不要后悔。”
张茂智那将林延潮话放在心上,而是仰天长声一笑,朝林延潮拱了拱手,然后招呼陈姓生员一并。
陈姓生员顿生绝处逢生的喜悦,当下快步跟上。
二人大步流星地走下府衙大堂,正待这时候,门外忽道:“大宗师到!”
二人闻言,顿觉得眼前一暗。
而就在府衙前十字街的茶楼上,那称孟长的生员即道:“这讼棍失手了,我们快走!”
众生员作仓皇之色刚下楼,却见楼下陈济川带着几十名衙役,已是将茶楼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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