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八百四十一章 大网(第一更)(1 / 2)

面对林延潮的质问,丘橓几乎是闻一答十,一身正气说得反而令林延潮几乎无词。

丘橓当时奉旨抄张居正家中时,申时行多次写信,其中有言'既已籍人之财,亦不欲戕人之命','希望丘橓手下留情,至少不要做得太过分,保全一下重臣身后颜面。

丘橓回信给申时行,句句辩解,没有一字认错。

后因百官叩谏,天子下旨平反张居正狱时,丘橓得旨释放张家众人时,张家数十人出狱持服痛哭。

当时张敬修已死,张懋修寻死被救回,张敬修遗孀高氏举刀自杀,被人救下,仍是瞎了一只眼睛。

见此一幕,丘橓质问,天子已免除你张家之罪,其余家人(张居谦等亲族)免抄,复给田宅赡养祖母,汝兄(张敬修)又已升乐地,尔等全家在此持服痛哭作何?尔等如此所为,如何答谢天恩?

林延潮冷笑道:“昔日严嵩大奸,抄家不计细点已得两百余万两,今丘都宪抄张江陵,曾省吾,王篆三家所得不过二十三五万两。这就是丘都宪所言,以,整治官场,以起风行草偃,弊绝风清之效?”

丘橓闻言道:“张江陵平日自负甚高,倚信群小,结怨士绅,藐视君上总是不错,就算没有贪腐之事,遭此之祸,也并非意外之事。”

“可是当初主意抄家的可是都宪,当时言之凿凿说张江陵家藏两百万两,在上奏天子的奏章还道,湖广一省之脂膏,半辇载入张,王二家。将来若有盖棺定论之时,都宪如何应身后骂名滔滔。”

丘橓闻言冷笑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老夫所作只为令君子称道,小人畏尾,吾一生行事岂是尔等竖子可以了解。”

林延潮摇头道:“那么丘都宪,也要将此案办成与张江陵之案那般么?”

丘橓闻言道:“豺狼虎豹当问,狐狸硕鼠也当问,这一百二十五名官员少一个都不行。”

林延潮闻言一堵,他也知此来劝不动丘橓。他甚至一点也没有劝动丘橓的意思,方才故意将张江陵之事说出,不过是将自己与他划清界限而已。就恩情而言,林延潮利用丘橓参倒自己前任上司,实际想来更像是丘橓利用林延潮扳倒了原归德知府,为御史被刺一案打开缺口。

当年丘橓弹劾平江伯陈王谟、锦衣卫指挥魏大经,这陈王谟乃皇后亲族,而魏大经乃天子心腹。

嘉靖皇帝见丘橓弹劾奏章后问首辅徐阶,这丘橓是什么样的人?徐阶答说,戆直人。

时嘉靖皇帝闻言默默。

但林延潮忍不住道出真话:“都宪,下官在此说一句肺腑之言,不错,都宪所纠这一百二十五名官员确实都有罪,放在洪武爷时人人都该剥皮充草的。”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当今河南道官员于河工之事贪墨如此厉害,其根源在于河道衙门纵容。若是河道衙门监察得力,令每名官员都将好工好料用在大堤上,他们怎敢贪污,怎会有这一次黄河大水之事?”

“故而下官请都宪治归德府,河道衙门二处官员之罪好了,否则牵连过大,打虎不成反害己身。”

其实林延潮这一段话前面说得冠冕堂皇,但要害在于最后一句,那就是‘大义正确,不如政治正确’。

丘橓怎么不知林延潮的言下之意,受此胁迫,他反而须发皆张,厉声斥林延潮道:“汝何其胆怯矣,汝只将百余贪官污吏的死活放在心底,又将黄河两岸饥民遍地,哀嚎遍野放在心底吗?你替官员求情,那么谁又替老百姓求情?河南之老百姓,又何其无辜,被这些贪官鱼肉,谁又来同情他们?”

“老夫为官两度弹劾奸相严嵩,弹劾过二十三位朝廷重臣,其有十七名治罪,从不知一个怕字怎么写。今日之事,只要我邱某人有一口气在,绝不放过一名贪官,汝不必再救此事上与老夫争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延潮还有什么好说,只能拱手道:“都宪求仁得仁,请恕下官方才言辞无状。可这奏章下官是不会署名的,但也不会反对,”

林延潮这钦差虽只是协助,但没有他在弹劾奏章后列名上奏,那么丘橓这奏章在皇帝那可信度则下降了不少。

“你这等畏首畏尾之鼠辈,给老夫滚下去!”丘橓怒道。

林延潮被锦衣卫押走,丘橓冷笑道:“不识时务,没有你,我堂堂右都御史就参不倒这些贪官污吏了吗?”

就在此时,山东济宁的河道总督衙门。

往日门庭若市,车马不觉的衙门口,有几分冷落,有三两个官员上门办事。

衙门里也不见了往日吹拉弹唱的丝竹之声。

那如同苏州园林一般的亭台楼阁中,假山绿池中,也少了不少仕女持香围绕。

引泉注水的湖中,也没有人在那泛舟。

河道总督衙门不知道为何,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冷清。

河道总督李子华默坐在书坊靠椅上。

书房里每一件每一物都是从下人从扬州苏州精心挑选来的,仅仅垂在书案前的蓝田玉如意,以及六寸全紫老坑端砚,就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