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答道:“回禀母后,朕方才盘问林延潮,他答说是自己上本的,并无人在背后指使的。”
“此一派胡言,”李太后厉色道,“林延潮这才几品官,也敢上书言事,必有大臣在背后指示。”
天子沉吟了一会道:“母后,若真能指使林延潮之大臣,必也是位高权重,若是细察怕是牵连太多,恐怕动摇朝廷根本。”
李太后凤目一凝,寻思一阵道:“当初户部尚书张学颜上言削减金珠采买之费时,哀家就觉得此事有蹊跷,若不是他将这件事捅出来,朝臣们哪知潞王大婚之费。”
“这一次林延潮拼死上奏,分明是有人是容不得哀家在此朝堂上,一直要从林延潮口中盘问出背后何人主使。”
天子摇头道:“母后,此事难矣,林延潮上书死谏,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问不出来的。再说张学颜上书与林延潮相隔两个月,若有朝臣心怀不轨,应不会隔了如此久这才上疏。”
啪!
李太后一拍桌案将天子吓了一跳。李太后怒道:“你在是替哀家操心,还是替那些朝臣操心?”
天子见李太后如此,立即道:“母后,儿臣不敢。”
李太后见稍稍压服了皇帝道:“此事你是如此考虑的?”
天子垂头道:“儿臣……儿臣已将林延潮押诏狱,令张鲸盘问是何人指示的。”
太后道:“林延潮乃当今状元,又是本朝第一个连中三元的人,他若下诏狱,众读书人定会追问何事?你打算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天子道:“林延潮的奏章,儿臣决定留中,不下发内阁。如此内阁就不能保他,再以楚党名义将他关押,如此就没有朝臣敢非议,惹母后不快了。”
见天子如此处置,等于给太后拉了一块遮羞布。
若因林延潮上疏之事,而处置林延潮,那么等于给林延潮以海瑞的清名,还会把太后挪动军费,费五百九十万两给潞王大婚之事,宣扬得天下皆知。而且内阁迫于众朝臣的压力,为了不背负骂名,就会出面保林延潮,就如同当年徐阶在嘉靖皇帝面前死保海瑞一般。
当然这也是明朝一直以来惯例,徐阶之后,内阁大臣都会出面保向天子死谏的大臣,甚至连弹劾自己的大臣,天子降怒时,内阁也要假惺惺地在天子面前求情。
当年张居正的门生刘台弹劾张居正,张居正也不得不违心地在天子面前替刘台开脱。眼下皇帝将奏章留中,等于将此事放在一边,命锦衣卫拿林延潮,也是绕开了内阁,不给阁臣出面死保的理由。
太后对天子避重就轻的处理甚是满意,说明天子心底还是与她站在一起的。
太后道:“皇儿甚有长进,哀家真是欣慰。此事不可大张旗鼓而为,你下令文书房的人封口,不可让这封奏疏传扬出去,对外就说林延潮乃是楚党余孽,故而才下诏狱。”
天子露出为难之色道:“母后要封口,恐怕是难了,林延潮奏疏不仅从文书房这边,还连通政司那也一并投递。人多耳杂,恐怕早就泄露出去了。”
太后拍案道:“那就连通政司的官员一并封口。谁敢说一字,哀家要他全家跟着一起哭!”
李太后自以为可以命宫城内外封锁所有消息。
却不知这时。
燕京时报已是登了林延潮奏疏的全文,散至大街小巷,京城里每个读书人的手中。
这是燕京时报的最后一刊,也是令它名动天下的一刊!
林延潮上谏的奏章疏名《谏二事疏》,但后面传之天下读书人口中,因奏疏里开头一句的‘天下为公’,都将此疏另称为《天下为公疏》。
在读书人的心中,林延潮的《天下为公疏》与海瑞谏嘉靖皇帝的《治安疏》并称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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