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读书等身算什么(二更)(1 / 2)

想到‘我注六经,六经注我’,林延潮思绪翻涌,这八个字是什么,是圣贤之道。

自己要为尚书作注时,将来要立言,让自己名满天下,就不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其他汉儒,宋儒的后面,只是用尚书的经义来诠释圣贤的思想,而应该是用尚书的经义来诠释自己的思想才对。

这才是‘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精髓,成为名儒的道。

林延潮想起当初读《大学》时,大学全篇经一传十。

经是孔子说的,就是大学之道在于明明德……。

传十是曾子说的,大体是解释,孔子的原话。曾子用注释孔子的原话,引申出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道理。

到了朱子写大学章句时,用了自己和程子的见解,来注释孔曾二人所言经一传十,他并没有亦步亦趋地作注释,而也是提出了自己的道。

注经有两种注法,一种是汉儒那般,只做训诂的功夫,无限苛刻地求圣贤古意,没有自己思想,还有一种是托古言志。

当然到了王阳明格竹子后,又是一种注法。

那王阳明格竹子来说。

大学里经一篇,致知在格物。

传三篇解释,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朱子注解,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还有几百字话,但大意格物穷理。王阳明问何为格物穷理,表示不理解,老师与他格物穷理是,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

于是王阳明就去格了七天的竹子,最后发烧病倒。

之后王阳明开创心学后,再也没有格过竹子,只是道尔等把经书解释再好,看起来再有道理。又怎么样,那只是圣贤的道理,却不是我的道理,只要我内心不认同。那就是然并卵!

没错,连托古都不必了,咱们用自己认同圣贤之意,来注经。

千百年来,有人著书立作。都离不开此三道。用理学心学来叙述,第一条道是有理无心,第二条道是先理后心,第三条道则是先心后理。

林延潮注尚书要取哪一道?

林延潮独自在书楼里,想了一天,第一条道,汉儒的经历告诉我们,圣贤已是不可能活过来了,告诉你这样注经是不是他的本意。

如孔夫子的弟子,七十二贤人。亲传弟子,尚且不能真正得其道,又何况数百年之后的人。

第三条道自己更认同一点,不过相较于这个时代,前卫了一些。王学得到社会主流真正的认同,还需要几百年。

只有第二条路,看得更靠谱一些,更附和现在理学唱主角的大潮流。

每个理学弟子,为何要先拜孔子,拜孟子。再拜朱子,程子,依次拜下来,这是因为理学的宗旨。就是认为‘道统犹如天道,传承自有脉络,圣圣相承’。

先王之学,尧传舜,舜传禹,禹传汤。口口相传,再之后汤传周文王,周公又传孔子。

所以我们理学的儒家弟子,可以高喊一声,我们学得是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道理也就在这里。

不过现在理学暮气有点重了,朱子之后,元明的经学,大体上就是把别人掰烂了揉碎了,咀嚼过一遍的东西,你再拿来再咀嚼一遍,吐出来再给别人吃。

说起来有点恶心,大体就是这样。

真正能替朱子,传承衣钵只有刘宗周一人。刘宗周死后,理学就再也没有大兴过。

至于满清思想受到钳制,故而朴学大兴,所谓朴学就是汉儒训诂考据的一套,这就是在开倒车了。

但是令林延潮最哭笑不得的就是,身为穿越者,他身上所携带的大杀器,就是阎若璩写的《尚书古文疏证》,以及后世专家对《尚书古文疏证》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