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各县的县试落下帷幕。
闽中各县县试取中的士子,乘兴进城。
除了这些士子,还有历届过了县试,却卡在府试一关的士子们。这些考生有大三千这么多,合上今科县试取中的考生,就算拿贡院作府试的考场,也是容不下这么多人。所以三月末的时候,福州府将这些往届考生进行一次提考,淘汰了一部分人,从大三千人里筛选出小两千人考生,与今年县试过关的考生一并参加这一次的府试。
林延潮,黄碧友一并来到府衙前报名,衙门还未开衙,眼前正是见到这一番热闹的报名景象,当然这场面比起侯官县试而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府前街的茶寮,食肆都坐满了从各县而来的考生,他们都在谈笑聊天,议论着县试里的趣闻。不少茶寮,食肆为了作生意,还将棚子搭在了街上,使得本就不宽的府前街更是拥挤起来。
黄碧友不由吃惊道:“这么多人,这一次府试也是要快三千人了吧。”
林延潮道:“是啊,这也出乎我的意料啊。若不是之前府考之时,筛落了一千多人,恐怕这里的还更多啊。”
见了这一幕,林延潮也是终于明白为何府试是小三关里最难的了。县试考生人数虽然多,但没有门槛限制,能写个名字就能参加考试。拿侯官县而说,几千个考生里,真正有言辞通顺,文墨值得一观的考生,也就几百号考生。
侯官这还是大县城,科举强县,若放到小县城,能有几百人参加县试就不错了。
而院试呢?虽说考生限制在童生之列,但是考生人数较少,提学道一般都是合一府两府的考生,就地提考。这样录取率就比较高了。
可府试就不一样了,考生基数大,又是刚才县试里一番搏杀出来的,你好容易在同届县试里名列前茅不够。还要与以往府试里筛落的考生,再进行一次竞争。
黄碧友对林延潮道:“你我眼下过了县试,府试自是要再进一步,别人称府试为府关,说的是这一关拦下多少人。不过我看也没他们说得那么难。”
黄碧友兴高采烈的,丝毫不觉得自己县试考了个吊车尾,已是十分勉强。他觉得自己还能府试连捷的。林延潮知黄碧友刚刚过了县试,现在有几分盈满,以往一直默默无名,在书院里被人压着一头,陡然得志后,不免将自己自视过高,
林延潮劝道:“黄兄,还是谨慎些。”
黄碧友听了道:“你以为我有几分膨胀。实话与你说我清醒的很,这几日我每天读书到三更。”
林延潮知他听不进去,只能叹到,喝醉酒的人,总是说自己没醉一般,果真很清醒,就当为你这番勇气点赞吧。
于是二人在一间茶棚外点了壶茶,两人边喝边谈些事。这时但一名黑瘦面皮,花白胡子的考生,走了过来。端着礼向衙役问道:“敢问差大哥,永福县考生,可以报名了吗?”
衙役嫌弃地看了这年老考生一眼道:“没看见府衙大门还没开吗?先到远处候着去。”
“是。”这年老考生匆忙行了礼,颤颤巍巍地走到一旁。
他本想歇脚。却发觉没一块空地,而身上袍子也破了多处,舍不得花钱到茶棚里喝茶,显然也是家境贫寒之人。
林延潮心底不忍道:“这位前辈,不如来一聚!”
那考生看了林延潮一眼,讨好地笑着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不必了。”
说完此人用袖子在台基上扫了扫,袖着手挨着坐下。
黄碧友喝了杯茶道:“延潮兄,你也太好心了,此人蹉跎光阴,都一把年纪了,一看就知并非是读书的材料。与他同桌喝茶,少不了要序齿一番,他年岁大居长,我们二人年纪小居幼,传出去岂非丢人。”
林延潮叹道:“我只是不明白罢了,我在想这些考生皓首穷经图得是什么,若是四五十岁的老童生,也就罢了,毕竟进学成了生员,可食禀免役,于个人而言,也能见官不拜,在乡里也算有个身份。但若是四五十岁府试未取,就算侥幸中了也不过是个童生。童生说来不过好听,但切实没有一点用啊。”
在明朝大兴科举以来,童生这词,也是慢慢在变,开始时,凡习举业的读书人,不管年龄大小,未考取生员,都可以称为童生。但后来只有过了县试,府试的考生,才有资格成为童生。
黄碧友摇了摇头道:“林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别看这些人这么老,但考上童生,就算将来一捧黄土时,也可在碑上写上‘待赠登仕郎’五字,若是连童生都不是的,只能写上‘处士’两字。有了童生,也算给自己一世读书有了交代,子孙也是有些颜面,在乡里也算风光,好歹称得上读书人家。”
“原来这些人是为了,生前身后名啊!”林延潮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