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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公投第十五天。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他星系总司令部也在紧张地计算票数和各种结果出现的可能性。
格拉芙却靠在病床上,形容枯槁——那天的容光焕发,居然只是昙花一现的伪装。
他正盯着投票页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一条光信息抵达了他的终端。
“先生,总统希望找您谈话。”
格拉芙眼珠微微动了一下,来不及点个头,他星系总统的光信息已经招呼都不打地冲进了他的终端。对方连发三条光信息,来得很疾,老态尽显的格拉芙仿佛有些不适,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第一条光信息:“现在怎么办?我们陷入了一片被动。”
第二条:“如果疯狂的地球人真的投了反对票,你要炸飞地球吗?你打算和地球同归于尽吗?”
第三条:“大家对你的信任是盲目的,但是将军,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寿命快走到尽头,就把所有人带进你那不理智的自杀式胁迫中!这是战争的艺术,政治的艺术,不是自杀式恐怖袭击!”
光信息只能传达信息,传达不了疾言厉色的语气神态,再气急败坏的质问,也总是显得冰冷而程序化。
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有的时候闭上眼睛,格拉芙会觉得周遭其实根本没有人,只有一群摩肩接踵的机器。
“因为我们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啊,我贪婪的总统先生。”格拉芙漠然地想着。
他原本想对总统解释自己的战略计划,解释这为什么是他们最后的翻盘机会,解释这步暗棋是他什么时候埋下的……
内涵丰富的光信息在处理器里堆积,三秒钟后,又被主人清空了。
最终,格拉芙什么都没说。
大概这个世界上,只有某种程度上能被称为愚蠢的人,才会犯贪婪的错误,一个贪婪的蠢货能有什么高见吗?
和他又能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格拉芙在行将就木的年纪里,感觉到了四面楚歌般灭顶的压力和致命的孤独,然而他已经无力回头了。
他突然心有所觉,自己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全民公投第二十五天。
地球联军在等待中完成了最后一次技术升级,这群人淡定得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在地球即将被炸飞的时刻,居然还在按部就班地做着日常工作,几乎透出某种冷眼旁观的岿然不动来。
而他们不但有心情升级系统,会议室内,一众无所事事的将军们还有心情聚众打牌。
这一次不知是踩了怎么一番风水,参加聚赌的人员格外全,简直就是一场末日狂欢,平时被禁止的啤酒到处乱传,传到谁手里谁就喝一大口,把能违的纪律全部违了一遍,反正没人管——组织者就是最高指挥官杨将军本人。
牌局实行淘汰制度,每局输了的自动在脑门上贴张纸条去墙角蹲着,笑到最后的胜利者将能从杨宁这讨一个彩头。
打牌是军中惯有的消遣,高级指挥官中不乏个中高手,不过这天的牌技大比拼却狂暴冷门。
先是杨宁,他首战牌桌,把众人搞得如临大敌,以为杨将军的打牌技能会和他的军事战略水平一样运筹帷幄。
没想到此时居然是个石破天惊的臭牌篓子,第一轮就昏招频出,一局过后,潇洒地抛砖引玉,贴条走人。
杨宁脑门上贴着僵尸一样的纸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在傅落面前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冲她一笑。
结果这一个僵尸笑仿佛把傅将军给吓着了,她平时打牌其实颇有一手,不说独领风骚,好歹也算是一方霸主,这天却跟被传染了似的,在第二局把上司的一手臭牌发扬光大,输了个底掉,也贴条走了。
众人群体拍桌子起哄,谁也没注意到,杨宁脸上笑容渐收,沉默地注视着她带着这个可笑的造型向他走过来。
片刻,他微微闭上眼,掩饰住极复杂的眼神。
第三轮,“赌神”叶文林弃牌认输,把披萨给兴奋得大呼小叫,范进中举一样:“我居然赢了叶,我居然赢了叶!”
叶文林一手贴条,一手大大咧咧地薅了一把他短撅撅的头发,露齿一笑:“谁让前锋死得快呢?”
董嘉陵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思。
然后第四轮,这位杀遍联军无敌手的后勤部长兼全军女神也跟着出局了,在披萨的目瞪口呆中,犯规地把纸条别在了领子上,仪态万方地退场。
第五轮,第六轮……
剩下的人看着离开的人,在眼神中无声对话,渐渐地,大家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一开始欢快的气氛突然荡然无存,泡沫丰富的啤酒显露出苦涩的底味——除了沉浸在赢牌快感的披萨将军。
披萨这一天觉得自己有如神助,居然前所未有地一路赢到了底。
他哼着欧洲乡村小调在会议室里上蹿下跳,大马猴似的扑到了杨宁面前,迫不及待地说:“我赢了,我要提要求!”
杨宁不用他开口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从善如流地点了头,痛快地承诺:“行,食堂做披萨。”
披萨将军一听此言,得意得忘了形,顿时将杨将军引为毕生知己,扑上去给了杨宁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看起来好像迫不及待地想往厨房跑了。
杨宁却叫住了他:“还有个彩头。”
披萨回过头来,一头天真的问号。
“我觉得太阳系外围的星际海盗团就像一群等着吃腐肉的秃鹰,十分讨厌,而且他们蠢蠢欲动,对我们来说也是个隐形威胁,为防腹背受敌,我需要有人专门跑一趟,去收拾他们。”
提起打仗,披萨将军十分敬业,绝无二话,接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他立正敬礼:“是!”
杨宁点点头:“那么公投结束的最后一天,你就出发吧。”
披萨再次敬礼:“是!”
他说完,欢天喜地地往会议室外跑去。
十步之后,披萨将军到了会议室门口,他突然渐渐回过味来,犹疑不定地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向他的同僚们。
每个人都贴着可笑的纸条,可会议室里的气氛莫名地一点也不好笑。
披萨将军脸上孩子一样明亮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站在门口,先是沉思不解,而后白了脸色,难以置信地望向所有人,情不自禁地蹦出了一口母语:“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没有人回答。
“你们都明白的是吗?你们全都心照不宣!我就说……我就说怎么这么奇怪,叶从来不输牌的……你们怎么能这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不公平!”
叶文林扯下脸上的纸条,走到会议室门口,他喉头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都变成了无言。
他抬手轻拍披萨的肩膀,低声喟叹:“傻兄弟。”
叶文林先一步离开了,将军们也跟着他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他们或拍拍披萨的肩膀,或亲昵地摸一把他的头,或随手整整他的领子。
终于,只剩下英俊的意大利籍指挥官一个人,红着眼圈在会议室门口呆立良久。
他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