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
刚刚拔出软木塞,香甜的酒气便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左手几根指头勾拢着,把那软木塞钻到了掌心里,洪九这才缓缓举起了酒囊,脖颈也随之调整了角度。
可就在那琥珀色的酒水,即将荡漾着溢出来时,他忽又停了下来,机械又僵硬的将软木塞压回了酒囊里。
唉
随手将酒囊丢到了角落里,洪九颓然的倾倒在软垫上,无声的叹息着。
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在送走聋老大和二子之后,他却还是涌出了一醉解千愁的冲动。
然而他眼下可不是烂醉一场的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周遭逐渐嘈杂起来,那一声声精神抖擞的叫卖,督促着洪九重新坐直了身子。
他反手一划拉,也不知从哪里摸出块巴掌大的小镜子,托在手心里不住调整着脸上的表情。
直到那僵硬与颓废彻底消失,直到脸上挂满了谦卑又不失阳光的笑容,洪九这才满意的放下了镜子,顺手挑开了厚重的窗帘。
晨曦渲染下,高墙广厦的大理寺,愈发显得庄严肃正,就连正门外那两个慵懒的衙役,似乎都被赋予了别样的色彩。
看到这一幕景象,洪九心下的郁结,便悄然的减弱了三分。
也是时候和以往做个切割了!
毕竟自己的未来不在山西巷,而在这高墙之后、广厦之中!
马车很快绕到了大理寺东角门前,但却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奔向了东北角的侧门——虽然日常进出都是从东角门,但吏员衙役们点卯的地方,却是在早东北角的侧门附近。
说是侧门,其实却比东角门还要宽阔些,这是因为官员们的马厩也在左近——没错,必须是有品级的官员,才有资格免费使用衙门里的马厩。
至于洪九这样的吏员,即便是自备了马车,也只能放在大理寺周遭,私人经营的停车场内。
闲话少提。
却说洪九下了马车,不卑不亢的向守门衙役点了点头,便在两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向了西南角点卯处。
将到门前,迎面撞上两个右寺的书吏,双方笑盈盈的打了招呼,洪九侧身避让,那两个书吏也跟着侧身避让。
退让了许久,终究还是那两个书吏先行了一步。
这一幕看起来似乎很是和睦。
但其中蕴含的疏离感,却又溢于言表。
毕竟洪九的乞丐出身,在大理寺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莫说是吏员们耻与为伍,就连衙役们心下也都是存了歧视的。
可偏偏洪九又是孙绍宗点名特招进来的。
就算心下再怎么排斥,这大理寺里敢给洪九脸色看的,也是屈指可数。
于是每每面对洪九,便是这般客气又疏离的态度。
好在洪九也并不是太在意。
想当年他行乞时,受过的冷遇何止百倍?
而且他相信总有一天,那些掩藏在心底的蔑视,会转变成对他洪某人的敬畏!
怀揣着野心,洪九推门走进了点卯处,随意往屋里扫了扫,一副泾渭分明的景象,便映入了眼底。
四五名书吏分散在两侧,正中间点卯的名册前,却孤零零立着一人。
洪九见状,却是毫不犹豫的走到了那孤立之人面前,躬身戏谑道:“赵帮办,您今儿可又是好大的煞气。”
那赵帮办苦着脸还了一礼,顺势把名册让了出来,又向外面指了指,便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
他这一离开,原本分散在两侧的书吏,便自顾自的上前,同洪九打起了招呼。
洪九笑吟吟的还着礼,心思却早飞到方才那赵帮办身上。
说起来这赵帮办的身份,同他还有几分相似之处——赵帮办虽不是乞儿,却是五溪州的蛮人出身。
上个月孙大人履新不久,就把这赵楠调了来,不过那时只是以孙家家奴的身份,直到本月月初,才同洪九一起转成了大理寺的吏员。
真要说起来,洪九的身份其实还在赵帮办之上,毕竟他虽然不入流,但勉强说起来也算是个官儿了。
但洪九在赵楠面前,却半点不敢托大——家奴的身份虽然多了桎梏,但从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更加亲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