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风势虽然减弱了不少,雪却是越下越大,已然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有搭着那下面的泥水未曾冻硬,踩上去两张皮似的,说不出的湿滑。
故而邢岫烟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弄脏了身上披的鹤氅——这可是袭人的心头好,据说王夫人赏下来后,拢共也没穿过几回。
当初听贾宝玉这般说辞,邢岫烟就想拒绝来着。
只是宝玉这厮一贯的死缠,如何容得她推辞?
唉
虽说是个大度的,但想着宝玉身边的丫鬟,尚且能得到王夫人这般厚赐,自家那姑母却是……
啪
正心寒之际,身旁贾惜春忽然猛的一跺脚,直跺的泥浆四溅。
邢岫烟急忙横挪了两步,见贾惜春面上满是愤慨之色,不由无奈道:“你这又是跟谁置气?”
当初因邢夫人不愿意多出一份挑费,便硬是拉郎配,把邢岫烟安排在贾惜春的暖香坞中。
两人平素里相处的倒也还算融洽,只是这贾惜春身为宁国府的小姐,却自幼寄养在荣国府里,早就已经孤寡惯了的,每每显出些不近人情之处,邢岫烟却也只能暗自忍受。
话说贾惜春听她发问,回首向着稻香村的方向扫了一眼,冷笑道:“这白骨堆出来的英雄,我实在赞不出口——姐姐明日去了卢雪广,就说我染了风寒便罢。”
说着,也不管邢岫烟答不答应,又闷头往前疾走。
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邢岫烟望着她的背影,好一阵哭笑不得。
这贾惜春小小年纪,却素来尊佛敬佛,生就一副‘菩萨心肠’,最是见不得那杀生害命的事情。
方才听孙绍宗说起大火焚城三日不绝,蛮人浮尸数千堰塞成湖时,邢岫烟便觉她面色有些不对,却不曾想竟会恼成这样。
唉
平常也不见她对身边的丫鬟怜惜些,却对数千里外的蛮人慈悲泛滥。
邢岫烟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在尽量保证稳妥的前提下,快步赶了上去。
两人前后脚到了暖香坞,却见大丫鬟入画自廊下迎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件毛料大氅。
惜春正沉浸在悲悯世人的情绪中,见她又捧了件毛料衣裳出来,便顺口发落:“今儿上午才换的斗篷,这又拿出一件来作甚?便是家里不缺什么,也没有这般糟践东西的道理!”
入画一听这语气不对,忙把脊梁骨折成了七十五度,小心翼翼的道:“姑娘,这衣裳是大太太刚送来的……”
“大嫂送来的?”
“不不不,是这府上的大太太。”
说着,入画抬头扫了邢岫烟一眼,又道:“说是送给邢姑娘的?”
“大太太给邢姐姐送了衣裳来?”
贾惜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脱口道:“这莫不是太阳从西边……”
话说到一半,她才发觉不妥——这本就是寄人篱下,又怎好非议长辈?
于是忙将那尾音吞了,改口道:“既是大太太给邢姐姐的,那你便给邢姐姐送去屋里便是,没得杵在外面作甚?”
说着,便自顾自的进到了堂屋里面。
“是刚刚才送来的……”
入画跟上去想要解释几句,那房门却砰的一声紧紧关闭,不多时里面又传出了诵经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