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鹿

无衣(九)(1 / 2)

沈楹楹暂时接管了军权,便把营地挪到了阴山以北,守在恶阳岭的关口上。这次的营地,比以往行军途中临时搭建的宽敞许多,元帅总算有了自己的营帐,与议事的帅帐分开。

大庸还不到变冷的时候,阴山以北已经寒风呼啸,尤其到了晚上,甚是寒凉。沈楼给昏睡的林信盖好被子,将一只汤婆子塞到他脚边。冰凉的双足白到近乎透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朱星离说这孩子失血太多,怕是会冷,支使渊阿几人去千里之外买了暖炉、汤婆子、补药、吃食。买回来之前,沈楼就一直抱着他。

黄阁端着一碗汤药掀帘而入,瞧见自家国公正捧着割鹿侯的脚发呆,立时低下头去,不敢多看。紫枢被朱星离抓去干苦力——煎药、炖鸡、烧鱼、煮粥,端盘子的人就变成了黄阁。

听到声响,沈楼立时将林信的脚用被子遮好,沉声问道:“黄阁,孤年幼时可去过渭水附近的雪山?”

“您不记得了?”黄阁有些意外,在他的认知里,早慧的沈清阙对于儿时的事应该都记得很清楚,“九岁那年冬天,咱们去渭水的阳山上打猎,还救了个孩子。”

“什么孩子?”沈楼倏然抬头,薄唇微颤,他九岁那年,林信五岁。

“一名冻僵的孩子,不知被谁绑在树上,可怜得紧,”难得有沈楼不记得的事情,黄阁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您那时候不知为何,不许我们抱,偏要自己给抱下山。后来着急回去,才叫属下去找他家人,属下就给送到赵家了。”

那座山,属于渭水赵家。

“玄王殿下,别走那么快嘛。我五岁那年,被人绑在雪山上,差点冻死,对这冰天雪地害怕得紧。要不,你抱着我走?”

“他们都欺负我,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在你还不认得我的时候,便非你不可了。”

“我要冻死了,这次,你可不可以,别放开我?”

那些掩藏在嬉笑里的话,并非尽是甜言蜜语。沈楼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静默良久,附身,隔着被子将林信一点一点勒进胸膛,轻轻亲吻他的眉梢眼角。

对不起。

非礼勿视!黄阁赶紧把汤药放下,转身出了帐子,迎面撞上追着旸谷跑的朱星离。

温石兰败于沈楼之手,受了伤,被后来赶到的三人给绑了回来,连带着雪山上那些零碎小物件。

朱星离对那些小东西和傀儡贺若都颇感兴趣,除了给林信配药的时间,都在把玩这些东西。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旸谷被沈楼扔出帐子,跟这些杂物堆在一起,也在被摸的范围。

还没玩两下,旸谷就跑了。

“小黄,抓住它!”朱星离喊道。

黄阁下意识地伸手,将旸谷剑抓到手里,吃了一惊:“这剑怎的会自己跑?”

朱星离小心地接过剑,像是抱着个孩子似的轻轻摩挲,痴痴地笑道:“这剑生了灵,如今是活的了。”说罢,拍了腰间的春痕剑一巴掌,旸谷不过一岁就生了灵智,春痕都二十几岁了!

林信醒来的时候,旸谷已经回到了他身边,安静地靠在床头。左右无人,阳光从帐顶透进来,照着床头的空碗。咂咂嘴,没有意料中的清苦,倒是有鸡汤的鲜香。

起身寻了件沈楼的外衫穿上,抬脚去了帅帐。

帐中很是热闹,沈楹楹坐在帅座下修大箭,封重端着炖过汤的鸡坐在她旁边吃得满嘴油。朱星离则坐在帅座上,摆弄大巫留下的小物件,啧啧称奇。

林曲跪坐在矮几前,不知从那里寻的画纸,描摹那盏金灯罩上的花纹,一笔一划沉静栖逸,与那吵闹的三人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偶尔说一句:“这花纹,与林家收藏的一件上古灵器颇有些相像。”

“哦?那灵器是做什么的?”朱星离抬头看他,恰好瞧见走进来的林信,“信儿……”

屋中所有人都看过去,尚未来得及说话,林信就被人从身后抄抱起来。

“怎么跑出来了?”沈楼眼中带着些薄怒,只是练个兵的功夫,床上的人就不见了,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醒了不见你,想你了。”林信见沈楼脸色不好,立时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蹭脸。

朱星离打了一半的招呼又吞回去,单手捂住眼。

封重嘴里的鸡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顿时痛心疾首,也不知该先捡鸡腿还是先管林信。“你,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林曲眸色微闪,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扯住就要冲过去的封重,温声问道:“不负的腿脚可也伤到了?”

林信故作娇羞地把脸埋进沈楼胸口,小声道:“没。”

沈楹楹自始至终没抬头,这些人是不是都忘了,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姑娘!

暖暖糯糯的鼻音钻进耳朵里,使得沈楼不自觉地放缓了脸色。云开雾散,林信立时不怕了,转头四下看:“我舅舅呢?”

帐子里的几人顿时都不说话了,朱星离轻咳一声,掀开了挂在一侧的舆图。

小玩意儿都带了回来,乌洛兰贺若的身体自然也带回来了,此刻正放在舆图后面的木板床上。温石兰还穿着那件带血的衣裳,面色灰败地守在一旁,不说话也不动,比贺若更像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