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鹿

无衣(五)(1 / 2)

无衣(五)

封卓奕为皇多年,不是稚嫩的太子可比的,先以雷霆之势重新掌控了皇城,才从容不迫地踏进东宫。

在看到父皇的瞬间,封章便知大势已去,面色苍白地跪倒在地。

“不可能,这不可能!”周良媛盯着皇帝看了许久,突然扑上去,被近处的金吾卫一脚踹翻,牢牢按在地上。

如今城外情势紧急,来不及细细审问,元朔帝下令,直接将太子、周氏及一干东宫官押进天牢。着羽林军与京畿营前去守城,令文官召集城中所有修士,无论出身,凡参与守城之战者皆可进爵,有功者双倍晋赏。

又命所有金吾卫,自偏门出城,手持狼烟,御剑飞过全国。烽火令告知所有诸侯,即刻救驾。

做完这一切,封卓奕才稍稍松了口气,腿脚一软,连退两步跌坐在龙椅上。灵脉损毁,丹田空空,如今的封卓奕就是个上了年纪的凡人。方才那一番龙行虎步,不过是强撑来震慑众人的。

朱星离撇嘴,“臣先前就说,让太子去守城便是。太子年轻力壮,灵力充沛,待击退蛮人再收拾他不迟。”

元朔帝摇了摇头:“他守不住。”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虽然封章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封章比之封重,多有不及矣。

歇息片刻,封卓奕便又打起精神,带着朱星离登上皇宫高墙,远远眺望城外的状况。京畿营在城外二十里处,已然赶来与蛮人厮杀。城墙上人头攒动,九门守卫万箭齐发。

大庸立国百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到了墉都,封卓奕扶着宫墙上的青砖,汗水浸透砖缝,“倘若守住不,朕便成了封家的罪人。朕这一生,励精图治,只盼着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为何竟走到了今日这般境地?”

失去灵脉,太子谋逆,还被围了国都!

朱星离坐到垛口上,一条腿伸出墙去在空中晃荡,“古来有励精图治的亡国之君,亦有荒淫无度的盛世之君,世事无常,皇上不必太过介怀。”

这番劝慰,不免让人更加难过,封卓奕垂首,“亦萧啊,没想到这种时候,竟是你陪在朕的身边。”

“臣也没想到,”朱星离及时阻止皇帝给他戴高帽,让他跟着以身殉国,“臣答应过信儿,要长命百岁的。”举目观察几个城门的方位,盘算着若是城破从哪里逃比较稳妥。

“……”元朔帝说不下去了,转身走下城墙,准备去审问太子,“那周氏究竟是什么人?”太子纳妾,那也是层层筛选过的,这周氏当初进宫的时候分明没有任何问题,家室也很清楚,就是周亢的亲妹妹,完全的大庸国人。

“许是蛮族大巫的信徒。”朱星离不知从哪里拽来一根草,叼进嘴里。

“大巫的信徒?”林信望着不远处暮霭沉沉的恶阳岭,微微蹙眉,“蛮人不都信那个什么天神吗?”

“这一代的大巫,有自己的信徒。信徒笃信,他便是上古巫神转世,”沈楼眸色冷厉,语调中透出几许厌恶,“各个悍不畏死。”

噬灵之所以后来控制不住,便是这些信徒,甘愿做人形暗器,吞了噬灵往大庸军队里钻,防不胜防。

林信听到这话,寒意瞬间从脊沟蔓延到天灵盖。眼前黑黢黢的山岭,仿佛变成了噬人的巨兽,只等着北域大军入瓮。“若是这次,没能阻止噬灵……”

沈楼眸色微暗,纵使赔上十五万大军,舍得这一身修为,也必须将噬灵掐灭在草原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次不成,还有下次,不必担忧。”

“我不担忧,”林信上下打量沈楼,笑道,“师父能保中噬灵者不死,你若是又染上了,我就带你去南域,做一对凡人夫夫。”

沈楼失笑,伸手接住从马上跳下来的林信,“也好,我在南域还有几个茶馆。”

“那些产业就算了,莫得叫人认出来。我会说书,还会算命,饿不着你。”林信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说。

“可我除了打仗,不会别的。”沈楼低头,眼带笑意地看他。

“你会雕小鹿。”

“那个不卖。”

沈楹楹策马奔过来,在土坡之下骤然勒马,看着那快要粘到一起的两人,直觉自己现在过去不合适。直到马儿将脚下的一片青草都给啃光,兄长才想起来唤她过去。

营寨已经扎好,向前二十里便是恶阳岭,斥候来报,山岭那端屯兵众多,并且还在持续增加。但这一场非打不可,温石兰在攻打墉都,没了温石兰的蛮人军便如拔了利爪的老虎,比平日要好收拾得多,机不可失。

蛮人以为在围魏救赵,实际上是抱薪救火。

沈楹楹面色严肃地将军情报给兄长,眼睛却忍不住往林信身上瞟。这些时日,林信一直住在帅帐,就是沈楹楹再迟钝,也看出些不寻常来。

林信扒着沈楼的肩膀,冲她挤挤眼。

夜幕降临,京城外的厮杀还没有停歇。

“统领,箭矢不足了!”正阳门的守城将士大声对立在高台上的羽林军统领道。

“统领,东门鹿璃告急!”东门的守城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满头大汗道。

原以为到了晚上蛮人能停下攻城,没料想这些人是属狼的,越到晚上越是凶狠。城外京畿营扛不住,已经回城暂歇。九门都被朱星离用朱砂画了阵,嵌了鹿璃,变得比城墙还要结实,不怕那巨木凿门。蛮人便如蝗虫一般扑向城墙,开始攀爬。

“没了箭,就放油。”朱星离跃上城墙,春痕出鞘,刺死一名刚刚爬上墙头的蛮人。元朔帝在宫中叨叨个没完,再听下去他怕是要忍不住弑君了,便讨了皇令来城墙上帮忙。

跟着朱星离来的一群宫中侍卫,将巨大的油桶抬上城楼,放到女墙上“咣当”一声凿开。油水汩汩流淌下去,浇了正在爬墙的蛮人满身满脸。

“点火!”羽林军统领朗声下令,裹了棉絮的箭头点火,直冲着满身油星的蛮人射去。

“轰——”火焰一窜三尺高,墙上的蛮人惨叫起来,如同树干上的知了壳,大风吹过便“哗哗”往下掉。城墙变成了一堵火墙,映红了墉都夜晚的天空。

蛮人的号角声响起,不再攀爬城墙,弩|箭如暴风骤雨,映着火光扑来。

“太师当心!”站在朱星离身边的小将惊呼。

朱星离挽了个剑花,“叮叮叮”挡住三根箭矢,抓着那小将的衣领矮身躲在女墙之后,“傻小子,顾好你自己。”

离京城最近的渠山侯,赶到这里只要一天时间,撑过今晚,便可得到喘息之机。蛮人似乎也知道这件事,不要命地攻城。

“咚!”巨大的爆裂声在不远处的城墙头响起。

“什么东西?”朱星离好奇地看过去,尚未看清楚,身后薄薄的女墙突然炸裂开来,将他整个人推了出去。

城墙高十丈有余,不能御剑,朱星离摔下墙头,往城内坠去。

“太师!”那小将惊呼着冲上来扑救,又一声巨响,砖石蹦碎。朱星离立时拔剑戳进墙壁里,堪堪稳住身形,墙头小将却倒了下去,炽热的鲜血喷溅到朱星离的脸上,“小子!”

朱星离拔了剑,借力重新翻上去,稳稳接住小将的身体。

“贺六浑!贺六浑!”蛮人军队开始齐声大喊,很是激动的样子。人群分开一条路,尽头站着一名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壮汉。壮汉手掌拿着一柄巨大的弓|弩,手持弓,脚撑弦,寒光凛凛的箭尖,直指朱星离。

北漠人,将大力士尊称为贺六浑。这一支□□的威力,与沈楹楹的桑弧不相上下,直接将女墙给射穿轰碎了。

城墙上的火油燃尽,乌黑的巨箭映着最后一缕火光,直冲而来。朱星离没有向后躲闪,而是运起灵力快速走了个奇怪的步子。在蛮人看来,城楼上的人如同鬼怪一般,前一瞬还在原地,下一瞬突然变成了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