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命运,不是么?”
“这不是‘他’的命运,赫笛,你难道不是应该一清二楚么?”
加兰德冷漠反驳,“他的执念,比我想还要强,可你的这一份执念又是从何而来?为了创造神明,不惜创造地狱……你又是在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程度?”
赫笛想了想,耸肩:“人是会变的,不是么?”
“是啊,可你真的是为自己而变么?”
加兰德抬起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面孔,这个昔日的好友和‘血亲’,“我记忆中的赫笛,应该是一个领悟了自身的残缺之后,反而希望别人能够获得幸福的人才对!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你变成了这副模样呢,赫笛?在领悟自身能力的局限之后么?还是说,在听信吹笛人的蛊惑之后?在成为首席之后?在继承了那些炼金术师的疯狂的学识和污染之后?
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来自于原本的想法么?”
加兰德沙哑的质问:“你还记得自己原本的模样么,赫笛?”
漫长的寂静里,赫笛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凝望着远方那一道渐渐落下,落向黑塔的日轮。
许久,无声的笑了起来。
就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一样。
“不过是改变而已,很奇怪么?”
他回过头,疑惑的问:“被吹笛人改变,和被其他人改变难道有什么不同么?当你这么说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自己也被天文会的世界所改变么?被石釜学会,被你的学生,被你的朋友,被你所遇到的一切……
人都是会变的,无非是变好了变坏。
可笑的是,你却将‘改变’视作了灾难——这个世界上最想维持自我,最讨厌改变,最期望自己永恒不变的人难道不正在你的眼前么?”
他抬起手,指向了远方的黑暗之塔。
那个大笑着,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虚无日轮的大宗师·普布留斯!
“看啊,想要不朽,想要不被这个世界所磨灭……代价便是要去毁灭这个世界。”赫笛说,“这个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你不想去明白而已。”
加兰德没有说话,或者说,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对疯子来说,什么样的劝告都是没有用的。
“对了,还有一点,你可能想错了。”赫笛认真的告诉他:“我选择了自己的堕落,不是因为其他——不是吹笛人蛊惑了我,是我,主动找到了吹笛人。”
“……为什么?”
加兰德的眼瞳停滞了一瞬。
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
看到了赫笛鄙夷的眼神。
“不是每个人,能够都像你一样,不负任何责任的去选择自由的。”
这个亲手破坏了赫利俄斯的‘罪魁祸首’,昂起头,俯瞰着眼前那个试图挽回一切的‘拯救者’:“这一切难道不正是你所导致的么?
我当时难道没有问过你么?可你根本不在乎自己走了之后,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是么?
你不在乎所有人的牺牲和对你的期待,你只是想着你自己,可我又能怎么样?
我只是,想要代替你,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想要让所有付出的牺牲得到报偿,难道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么?”
加兰德再没有看他。
只是感觉到一阵荒谬和嘲弄,可是却根本笑不出来。
想要怒斥,可是连怒斥的力气都没有了。
“和我相比,反而是你才更加奇怪才对。”赫笛冷声问:“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是啊,为何要回来呢?
回到自己曾经逃出的囚笼,视之为地狱的地方。
加兰德仰起头,凝视着黑暗的宇宙,许久,自嘲的轻叹:“大概是因为……后悔了吧。”
后悔。
但又悔之晚矣……
后悔,逃避自己的命运。
后悔,将自己唯一的‘朋友’和唯一仅存的‘血亲’……推上这样的结局。
纵然他们在通往毁灭的道路上快马加鞭,甘之如饴。
或许还有些许痛恨。
痛恨赫利俄斯,痛恨那些留下秘密的神灵,也痛恨那些执迷不悟的疯子……最痛恨的,是为了自由,亲手造就了这一切的自己。
当他想要取回自己原本的命运,将一切导回正轨的时候,他却已经是加兰德了。他是大宗师·加兰德,不再是普布留斯,与赫利俄斯再无关系。
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之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或许,这就是他的代价。
“往好处想吧,至少你回到了家里,不是么?”赫笛‘体贴’的宽慰:“经过了多少年的漂泊,你终于回到了你应该回去的地方。”
“家?”
加兰德呛咳着,摇头:“这里只有野心,狂妄和罪孽而已,赫笛,那种东西,从没有存在过……”
“不,它是存在的,一直在这里。”
赫笛抬起头,眺望着破碎的赫利俄斯。
看着那一片翻卷的钢铁大地,还有下面所裸露出的粗大管道、古老的设备,巨大的设施,数之不尽的工坊,还有更多的秘密。
“看啊,这就是我们的家。”
他说,“可惜它并不是什么温暖的地方,也并没有爱这么奢侈得东西,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片流水线而已。”
“我们是工具,是零件,是生来就注定了一切命运的齿轮。我们拼尽一切,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最终迎来损坏和废弃。
现在,生产的时候终于到了——”
赫笛回头,露出了笑容,就像很多年前那样,轻柔的问候:
“欢迎回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