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持大锅大灶的厨子几乎都没有良知。他们喜欢克扣,还喜欢缩减分量。若是有人对此表示质疑,回答起来也顺理成章,爽快利索没有丝毫迟滞。
“上面交代我就这样做饭。有意见你找当官的说去,跟我说没用。”
“拨下来的粮食就这么点儿,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吃山珍海味,可只有草根树皮我能怎么办?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当厨子,你做给我吃?”
“吃不饱也办法,年轻人你就认命吧!下辈子投个好胎,生下来就是王子,以后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不高兴的嚷嚷着发泄几句,满足于现实的就蹲在墙角看着某处发呆。墙根底下站着一大溜面对墙壁的粗汉,他们脱掉裤子露出光溜溜的屁股对着城墙撒尿,肆无忌惮谈论着女人,以及自己身体的特殊部位。打闹是士兵之间的家常便饭,身体瘦弱的那个总会成为被欺负对象,时不时挨上几下,被冠以各种侮辱性的外号,还得负责各种不属于自己的重体力活。
混乱又肮脏的画面,这就是真实的生活。
骨头汤熬好了。
浑浊的颜色让人看了就没有食欲,不过今天还算好,汤里浮泛着很多菜叶,还有一些块状的植物根茎。看着厨子拿出一袋盐,在汤里撒了一把,士兵们立刻笑着围过来,拥挤着争夺首先领取食物的资格。
盐巴是好东西,而且很贵。狂牙城离海很远,盐巴比粮贵。
这里是守城士兵的早餐区,吃完以后换班。
赤鼻是城卫军小队长,同时还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他有着豕族人特有的粗厚皮肤,粗壮的腿脚。按照豕人的观点,赤鼻无疑是个美男子,然而破烂的鼻子破坏了这种野性美。
他只有右边的鼻翼,左边的从幼年时代就被割掉,露出一个很大的洞。
父亲是豕神的崇拜者,他毕生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行巫者。很遗憾,他没有领悟文字与神灵沟通的能力,注定了只能是个普通人。
他是那么的执着,自己无法实现的心愿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在儿子身上实现。
那年赤鼻两岁。
父亲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听到神灵在说话。
“你儿子只能有半个鼻子,否则他永远跟你一样,无法成为一名伟大的巫师。”
父亲发誓这是神灵在梦中的原话。醒来后,他拔出刀,割掉了儿子的半个鼻子。这种疯狂的行为非但没有引起恐慌,反而得到了左邻右舍所有人一致认同。
对神灵就该绝对服从,哪怕神灵说你是一个女人,也必须老老实实切掉你不该有的东西,穿上裙子,忘掉父母给予你的性别,老老实实以女性身份过完下半生。
父亲第二年被雇佣出征,战死了。
母亲被另一个强壮的男人带走,一直没有回来。
没人喜欢丑陋的赤鼻,他从小在贫民窟里厮混,性子很野,打架总是冲在前面,悍不畏死。拳头大是在豕人社会生存的基础条件,他凭着野蛮与凶悍抢来食物,就这样成年,通过军队考核,成为一名战士,再加上平时在士兵中颇有威严,被任命为十人首。
赤鼻这辈子只对三件事情感兴趣:食物、女人、强大的对手。
早餐的分量不多,每人一碗汤,一块杂合面饼。饼面积约有成年豕人的脸那么大,二指厚,吃饱是不可能的,足可以顶到中午吃第二顿。
赤鼻端着大碗,手指中间夹着面饼,蹲在通往城墙的台阶上唏哩呼噜大口吃着。今天汤里的内容物比平时多,是一种在夏季生长的植物块茎,味道有些微苦,却富含淀粉,吃起来很像文明时代的野芋。
对狂牙城的城卫军士兵来说,每次吃饭都相当于一场战争。人人都想多吃,“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这句话很适合用来形容他们。打架斗殴也很常见,输了的人被迫交出食物,饿着肚子等到下一顿再多约帮手抢回来……类似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上面的千人首也无可奈何,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索性就任由这样,也省得搭理。
没人敢惹赤鼻,这家伙打起架来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他下手极重,打碎了好几个人的骨头,从那以后,再没人打过他的主意。
碗里的菜汤很快见底,赤鼻把最后一点面饼塞进嘴里,带着说不出的遗憾慢慢咀嚼。他觉得食物有一种特殊魔力,能让自己感觉还活着,距离苍老和死亡很远。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手里拿着一块饼。
赤鼻抬起头,沿着手臂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身材与自己相仿,腰间裹着围裙的男人。
“没吃饱吧!拿着,再给你一块。”他的笑容很阳光,弯曲的獠牙很漂亮。
赤鼻接过那块饼,张开大嘴狠狠咬了一口,用这种近乎不讲理的方式确定对饼子的占有权后,这才用疑惑的目光打量对方:“你是谁?我以前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厨子。”系着围裙的壮汉咧嘴笑道“我叫碎齿。”
“干嘛给我这块饼?”赤鼻从对方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这让他轻松了很多,也没有刚才那么警惕。
“你长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个兄弟。”碎齿在围裙上不停地擦着手,笑容很温和:“他跟你一样,吃东西的速度总是很快,经常被噎着。”
杂合面饼子以惊人的速度在赤鼻嘴里消失,他含含糊糊地点头应道:“……谢谢,我欠你个人情。”
碎齿的笑脸在赤鼻眼中开始变得模糊。
他随即听到碎齿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吃饱就好好睡一觉,这对你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