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鹿殿里的景国皇帝，身上未着冕服，只是常衣，头上未戴平天之冠，只是一束玉环。失去旒珠的遮掩，视线少了几分莫测，却骤增几分赤裸的威严！</p>
景天子注视着他：“你说什么？”</p>
楼约伏地仰面，呈现出待宰的姿态：“臣深知自己有负皇恩，纵然粉身碎骨，也会给陛下一个交代！”</p>
啪！</p>
景天子直接将手里的书卷砸了出去！</p>
就这样砸到了楼约的头上，砸垮了他的颅骨！</p>
堂堂中域第一真人所成就的衍道，有望登顶玉京山，成为玉京山大掌教的当世真君，竟然被一本书，砸塌了脑门！</p>
那卷秦略，就这样嵌进楼约的脑门里。</p>
听不进去，砸进去。</p>
淳于归几乎惊得当场跳出殿外！强行镇着蕴神殿，才压住惊悸的心神。</p>
那厚厚的一卷书，竖插在楼约的脑门，如同带血的冠。</p>
“你不需要给朕一个交代，因为朕对你有十足的信任。”景天子的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但你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因为你要坐上那样的位置！”</p>
楼约伏地如尸，立冠似碑，一任鲜血立即淌了满面，恳声道：“当年我与七恨同游，起先我不知他身份，与之倾心相交。后来我猜到他的身份，恨其所图，想要将计就计，诱杀魔君。可是从头到尾，我知他不知他，都在他的控制下。我的心思，如他掌中之纹。我的意志，是他靴下之草。在这场我和他之间的交锋里，我输得一败涂地，输掉了所有，险些堕沦魔界”</p>
“今日之悲，皆肇始于我的无能。”</p>
“今日之恨，皆以楼约为其名。”</p>
“楼江月为元屠住命，非她所想，非她所愿，非她所因。她什么也没有做，只因为是楼约的女儿，就招致这样的命运”</p>
“陛下，我杀掉她，就抹掉了我的错误吗？”</p>
楼约叩头在地上：“还是永远地钉死了我的罪孽！”</p>
淳于归是第一次见得这样的楼约。</p>
这位中域第一的太元真人，参透混洞太无元玉清章的盖世人物，从来都是掌握宇宙，高岸威严。</p>
何曾有过这般伏地乞恕，泣血待宰的时刻？</p>
他亦是在今日，才知当年有这样一段往事。</p>
可以说，仅凭楼约曾与七恨魔君相交一事，杀他便有其因。天子还能容他，还能予他如此的信任，实在是莫大的胸怀。</p>
凭公心而言，在当今局势里，楼约亲手杀掉楼江月，是最好的选择。</p>
如天子所言给天下人一个交代。</p>
楼约只有亲手杀掉楼江月，才能真正“斩旧孽”，完成从楼枢使到楼道君的彻底转变。他只有大义灭亲之后，才能走上那洁白无瑕的玉京山，高高在上地执掌道脉一教。</p>
只要楼江月还活着，这就是一个楼约永远不能回避、也永远无法遮挡的伤口。</p>
任何人都可以以此攻讦楼约，而楼约百口莫辩。</p>
事实上楼江月能够活到今日，都是很难想象的事情。</p>
能够在错综复杂的中央大景，一路走到如此高位，楼约这样的人物，竟然会留下自己致命的弱点。</p>
谁又能想到呢？</p>
坐在那里的天子没有说话。</p>
伏在地上的楼约，悲声如泣：“臣亦知只消一刀，从此天高海阔，道脉登顶，进能不负陛下厚爱，退能全我一生所求。但这一刀，当年没能斩在襁褓，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难斩落”</p>
“臣犹豫徘徊的这些年，也是江月抗争元屠的这些年。臣眼睁睁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每日每日地活在痛苦之中，却又每日每日地挣扎前行。她多么不容易，才长到今天！</p>
“她虽一心求死，臣无能全其所愿。”</p>
“臣去缉刑司刑狱里，见了江月一面。”</p>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p>
“她说了所有的理由，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一点没有说”</p>
“她只有犯下这样的罪行，我才救不了她，不必受良心的谴责。”</p>
楼约趴在地上，爬了两步，扬起血色模糊的脸：“她是爱我的。”</p>
一时分不清脸上的血或泪：“爱我这个不能保护他的父亲。爱我这个面目可憎、连累她有今日的血脉至亲！”</p>
淳于归耸然动容。</p>
世上所有的痛楚，抵不上为人父母的伤心。</p>
他感受到了楼约这些年的挣扎。</p>
也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位楼枢使。</p>
“下去吧。”皇帝坐在那里，面上没有什么情绪。</p>
“陛下！”楼约又一头磕在地上，顿见血印。</p>
“楼江月可以不死，但也不能放。”景天子挥了挥手，声音里终于见了几分疲意：“就这样吧。”</p>
“臣，叩谢天子！”楼约再次叩首，而后倒退着，一步步离殿。</p>
从楼约进门，到他走出玄鹿殿，整个过程里，淳于归都缄如石塑，大气不出。</p>
能够与闻机密，自是得了天子信重。</p>
但有些秘密，听闻即背负。</p>
他不确定他真能承担。</p>
狱中永囚，就是楼江月的命运。但是对楼江月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天子终究厚爱楼约。</p>
“古来人心难测，你虽高在云端，又或混于泥尘，不能掌握所有。”</p>
天子幽幽一叹：“朕给他垫好了登顶的路，他只需要一抬脚，就能走上那一步。”</p>
“亲情，权势，力量，你说他怎么什么都想要呢？”</p>
“朕也不能什么都拥有啊。”</p>
皇帝的手垂在椅上，指尖血珠忽而滴落如雨，在地砖上是点点次次的花开。</p>
一书砸破楼约的脑门，当然不至于叫这位皇帝受伤。</p>
冒出指尖的血，显是他与一真遗蜕搏杀的残留。</p>
当然，侍立在玄鹿殿中，淳于归又岂敢假定这就是真？</p>
天子想让你看到的，才是你能看到的。</p>
淳于归近前一步：“陛下”</p>
皇帝摆了摆手：“无妨。”</p>
天子叹息着说他也不能什么都拥有，淳于归不免想起，近来在天都沸扬的传言说是大景皇嗣里，就有被一真道蛊惑的成员。刺王杀驾若是功成，宗德祯本就准备扶其登顶</p>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半蹲下来，以手拭血，将地上的血迹慢慢拭尽。</p>
景天子就静静地看他做着这些，忽然道：“太虞真君提剑将出东海，但有人把徐三完好无损地送回大罗山，他便坐定了这事你有什么头绪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