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加起来都没有活够他的零头，连天人之隔都跨不过去，更别说绝巅，永恒，却总是要来告诉他，他应该走什么样的路。</p>
但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交流的呢？</p>
每一个人都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对于事物有着囿于自身本质的差异认知。大家唯一的相同点，无非都在路上行。</p>
天生于世，都是修行者。</p>
从生到死，即是修行的过程。</p>
前段时间他读书的时候，读到一句话，是岳孝绪说的，他深以为然——</p>
“我见世人皆道友。”</p>
后面还有一句——</p>
“或道敌。”</p>
世间之人，不就分为这两种么？</p>
“助我成道者”，“我必杀之而后能前行者”。</p>
宽敞平整的官道上，两马并行。</p>
马背上坐着的两个，有那么一瞬间，也很像是同行人。</p>
鲍玄镜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察觉到那里有一团阴翳。</p>
在鲍维宏与独孤小对视的那一眼里，他仿佛也与姜望对视了。</p>
一如当年庄承乾以之填劫，而将其填成了这具现世道胎唯一的漏洞。</p>
在降世八年半之后，他终于感到天道深深的恶意。</p>
所有的意外他都觉得还好，唯独是与姜望的意外碰撞……</p>
就差直接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了！</p>
过去几年的顺风顺水，步步为营，仿佛是一场虚假的梦境。</p>
“天命厚我”，不曾有过。</p>
过往八年半不曾相扰的沉寂，仿佛都是为了积攒此刻的力量。</p>
天道的恶意一旦展现，就要将他斩尽杀绝！</p>
可是……</p>
为什么？</p>
他是天命之子，纯粹的道胎。</p>
他拥有超脱级的眼界，且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p>
整个降生过程，绝对没有一点错误。</p>
降临在真正生活在现世、也主宰了现世的人族中。</p>
在临淄城里生活、学习、成长，和相遇。</p>
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人”！</p>
为何会被天意这样针对？</p>
恶意从何而来呢？</p>
杀人越货尚有一贪字！尚且因怀金。</p>
如此强烈的、直欲置于死地的憎恶，总不至无根而生。</p>
“郑叔叔。”鲍玄镜欣赏着官道旁的风景：“如果你一直被针对，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该怎么办？”</p>
郑商鸣愣了一下。</p>
他没有问鲍玄镜是不是在稷下学宫被人欺负了，并不试图以“大人”的角度去解决它，而是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p>
“如果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那我一定什么都没做错。”</p>
北衙都尉这样说道：“有时候你必须做一些别人不喜欢的事情，有时候你也不知道他们不喜欢什么，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厌憎，但决定你应该怎么做的，从来不是别人的喜恶。”</p>
鲍玄镜以指为梳，随意地梳理着骏马的鬃毛：“如果针对你的人，不止一个呢？”</p>
“如果我确定自己没有做错事情，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不满而怀疑自己？”郑商鸣道：“一个人针对我，是一个人错了。一群人针对我，是一群人错了。所有人针对我，所有人都错了。”</p>
“那如果全世界都错了呢？”鲍玄镜问。</p>
“纠正它。”郑商鸣的表情有一霎那非常自信，甚至称得上锐利，但很快温缓下来，最后变成了苦笑：“我很想跟你这么说。但事实上我做不到。可能只有姜望重玄遵那样的人，才有资格那么说。而我——”</p>
他看着前方的路：“我会认错。”</p>
“认什么错呢？”鲍玄镜问：“你也不知你犯了什么错。”</p>
郑商鸣略有些怅惘：“错而不自知的错。没有足够的能力，却不够合群的错。”</p>
两人并马，终于走出了临淄城的阴影。但天色昏昏，似也不剩多少游玩的时间。</p>
“哈哈哈哈哈。”鲍玄镜终于笑了起来：“你说得对！！！”</p>
先射箭，再画靶。</p>
世上最容易的事情，莫过于先认定一个人有错，再去找他的错！</p>
降生现世以来，他或许犯过一些错，但绝对没有致命的错误发生。他或许有过一些囿于知见障的疏忽，但都建立了足够多的安全防护，不至于因疏而死。</p>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就像郑商鸣在朔方伯府里所说的那样——</p>
不是你的问题。</p>
彼时他就已经惊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对他张开，某种恐怖的力量推动了天意，想要将他绞杀。或者至少是要将他逼到某个早已准备好的陷阱里，他的一切反应，或都在加速坠跌深渊。</p>
他并不害怕对手，不管那只推动天意的手归属于谁。他也是屹立在诸天顶端的强者，有足够多的斗争经验。与人斗，是其乐无穷。</p>
真正令他惊惧的，是天道对他的恶意真实存在！</p>
因为这意味着他在过往针对天道的所有对弈，全部宣告失败。那么这具现世道胎，就成为毫无意义的存在。</p>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旅途，回到他的幽冥世界里去，回收他的积累，想办法重证幽冥神祇，试着重新成为那个未能完全超脱的超脱者。</p>
那就是他的尽头了！</p>
也是他最好的结果。</p>
此时做多则错多，他停下了所有有意无意的布局，中止一切身外的动作，而专注于道胎本身。便以这具身体，对郑商鸣发出郊游的邀请。</p>
唯有在临淄城外，避开齐天子有可能的注视，以郑商鸣这等权重而实力普通的北衙都尉为遮掩，他才敢稍微放肆的做一些事情——</p>
此时才警觉，他那会儿在城中看到白骨圣女就想直接动手，是多么昏昧的事情。确实是在人瓮中！</p>
在郑商鸣的掩护下，走出临淄城，是更近幽冥的一步。但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他也不甘愿。</p>
和郑商鸣同行，听郑商鸣讲他的童年，在这个过程里，他只专注地做一件事情——</p>
改造他所骑乘的这匹妖马。</p>
在郑商鸣不知觉的情况下，他所骑乘的妖马，腹中内脏已被掏空，腔壁涂满道纹，精血聚为一朵血莲绽开，完全替代了马的心脏。</p>
而骑在马上的名为“鲍玄镜”的道胎，也只剩下一个空壳！</p>
真正的鲍玄镜，精魄血魂尽聚于一点，正坐在那朵血莲中。</p>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鲍玄镜现在就是这匹妖马。</p>
他破除了千难万阻，才变成真正的人。却又剥离人身，自堕为妖马。</p>
这当然不是一种自暴自弃，而是他这样一位曾经走上幽冥超脱的存在，向这一切发起反击的开始。</p>
就如郑商鸣所说——这个世界犯错了……强者纠正它！弱者认错！</p>
总之都是要活下去，再说其它。</p>
就在化身妖马的那一刻……这个世界清澈了。</p>
就如胎中之谜被解开，是蒙昧之雾被吹散。</p>
他这时才可以真正清醒地审视这一切！</p>
往前看，山重水复。蓦回头，灯火人间！</p>
当他为妖马而非人，从一个不被遮蔽的视角，来看世界。</p>
风景原来不相同。</p>
过去的蒙昧，被那未知对手轻易拨动天意，险些逼入绝境……</p>
不是他看得不够远，不是他愚蠢不聪明，是先天有限，且外力遮掩。</p>
是的。朔方伯府的绝世天才，世所罕见的天生道脉鲍玄镜，先天有“限”！</p>
以他曾经抵达超脱的眼界，这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清晰。</p>
为何暗中出手的那人，能够捉天意之刀，将他斩得这样七零八落，狼狈不堪？</p>
在“清醒”的瞬间就已经想明白。</p>
抹掉心头阴翳的同时，真相就已经到来。</p>
所以他才哈哈大笑。</p>
苗玉枝天赋有限，温汀兰很聪明但还不够，而他被那种力量蒙蔽了！</p>
“哈哈哈哈哈哈！”</p>
鲍玄镜大笑不止。</p>
笑得眼泪都出来。</p>
为何万事不吉。</p>
为何天意如刀啊？</p>
竟是因为一个如此简单的原因——</p>
因为天命在妖！</p>
他存活过漫长的岁月，成道已经很久很久。</p>
他是知道天命在妖的。</p>
可他也被那些改变人族命运的人族先贤骗过去了。</p>
远古人皇和远古八贤……</p>
那些人欺天、欺世，改变了历史、现在，也永远地影响着未来。</p>
坐在幽冥世界里的他，明明一次次地检阅历史，却什么都没看出来，以为天命已经转移！</p>
但其实现世人族，并不是远古时代被妖族捏出来的人族，称之为“人”的生命印痕，从来没有固定在那一个时刻。</p>
妖族创造人族，人族也创造自己！</p>
早就吞了百族之源！混了诸世之血！取万界之菁华而一身独用。</p>
所以横压诸天，所以雄峙万万年。</p>
所以天道不弃人道昌。</p>
所以是这么有趣的现实啊——</p>
我鲍玄镜，竟才是当今世上，最纯粹、最类古的人。</p>
远古时代的人！</p>
现世的纯血返祖者！</p>
被所谓“天意”厌弃的存在！！！</p>
本章6K，其中2k，为大盟“潇风寒月”（3/3）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