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二十一章 天若有情(2 / 2)

虽然许妄拔刀相助,宫希晏旗帜鲜明地支持。</p>

但姜望的想法,和诸国的利益,并不在一边!</p>

秦国也好,荆国也罢,都只是为了利用长河龙君反叛一事,在景国身上宰割利益。他们作为国家体制降化在观河台的代行者,根本不在意福允钦是不是该死,一应选择,也根本与水族无关。</p>

而姜望只是要维护他的道理,只是想把自在人心的公道,阐之于口,或者阐之于剑。</p>

他并不是要与景国为敌,也不是一定要与应江鸿交手,论证他的修行和力量。</p>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可以争取,谁只能斗争?</p>

应江鸿看得非常透彻,所以他许妄也斩得,宫希晏也斩得,却让姜望言。</p>

“今天既然是治水大会,我们就说说这条河上的公道吧。”姜望开门见山:“我欲一论,长河龙君!”</p>

“长河龙君不是已经定论了么?”应江鸿问。</p>

“长河龙君举叛旗而受诛,这是定论。”姜望道:“但我想论一论,这位长河水主的一生。我想问,祂是否失德,是否失义。”</p>

“我以为这是不必要讨论的。”应江鸿道。</p>

“敢问天师,长河是谁之长河?”姜望问。</p>

“自然是人族的长河!”应江鸿道。</p>

“长河龙宫拥兵几何,有良将几员?”姜望又问。</p>

应江鸿微微抬头。</p>

姜望自己接话道:“长河龙宫兵额不满千,仅为龙宫仪仗。良将并无一个,我想吊在这里的福总管,也并不懂得战争。”</p>

他继续道:“诚如诸位所知。长河龙君在事实上并没有水君的权柄,那么应该谁来承担水君的责任?我想,是那些分割了水君权柄的存在。”</p>

他看着台上台下的这些人:“是在座的诸位啊。”</p>

“敖舒意失德吗?”</p>

“德柄不握,谈何为失。”</p>

“敖舒意失义吗?”</p>

“义有先后,谁先弃之。”</p>

“我就直言了——”姜望直身在那里:“是烈山人皇没能履行祂对长河龙君的承诺,才至于今日!”</p>

轰隆隆隆!</p>

时空响彻。</p>

长河激荡,观河台似乎摇动!</p>

被吊在刑架上,又绞碎了舌头的福允钦,本已愤怒到极致、恨到极致,也痛到极致。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有眼泪流出来——</p>

龙君死时,他不曾泣。被吊在这里等死,他不曾悲。</p>

可此刻,泪和血,混了满面。</p>

涂惟俭几乎已经坐不住了,惊骇地抬头,瞪大了眼睛。</p>

本以为姜望说那句“毋使景帝失德”,已是天大的胆子。</p>

现在看来,那才到哪里。</p>

此人连中古人皇都敢议论!</p>

“你是否——”应江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然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太僭越了?”</p>

连当今景天子、齐天子这等君王,都最多是以人皇自比,没哪个公开说过一句人皇的不是。</p>

三代德昭,乃有人族天下。</p>

今时今日人族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三位人皇奠定的基础。</p>

姜望何敢如此?</p>

但姜望只是站在那里,坦然迎接所有的审视:“直面人皇之错,并不会损坏圣皇的德行。饰人皇之非,才让祂不像一个真正的人。”</p>

“祂的伟大已经无需再昭显。但祂也不能事事周全。”</p>

“我对烈山人皇充满敬爱,我相信祂有一以贯之的理想,并为之奋斗了终生。但祂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祂也有力不能及时。”</p>

“昔者烈山人皇自解,大益天下,是说群龙无首,天下大吉,是愿人人如龙!”</p>

他问:“若我觉得这件事情是错的,却不敢指出来,我是祂理想的后人吗?这会是祂理想中的未来吗?”</p>

应江鸿看着他。</p>

许妄看着他。</p>

宫希晏看着他。</p>

每个人眼中的这个人,或许都不一样,或许都相同。</p>

因为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年轻的自己。</p>

关于“理想”,关于“相信”,只能存在于年轻吗?</p>

长河龙君相信理想,相信承诺,相信了数十万年。</p>

姜望说道:“身为至高无上、永恒逍遥的超脱者。却自愿受敕为龙君,身担九镇而驭长河,数十万年定风波,此等功业,人皇之下,谁能相较?”</p>

“长河腾身,冲击九镇之时,我正在天人状态,一念而察天下。我见得长河两岸,洪流未伤一人!我见得人皇之玺强镇,祂不曾还手!”</p>

“诸位扪心自问。倘若长河龙君一心为叛,弃绝人族,两岸百姓可能幸免?”</p>

姜望仿佛钉在高台上,沐浴在天光中,脸上竟有悲色:“我想是因为,祂虽然失望透顶,虽然认为自己当初做错了选择,要用性命为海族保留希望——但祂对普通的人族百姓,仍有怜悯。祂治河数十万年,也守护了人族数十万年,祂有感情!”</p>

彼时我是无情之我,所见却是有情之龙君。</p>

于斯为叹,岂能无言?</p>

高台之下,姚甫起身。</p>

这位典世之剑的创造者,抚掌一合,长声叹道:“我听闻所有关于超脱者的伟大描述,都不及这三个字有力量——有感情!”</p>

龙门书院矗立在长河边上多少年,龙君待人族如何,龙君是怎样缄忍,他看在眼中。</p>

人皇有情,所以三代继死。</p>

超脱者本可以不死不灭,即便是在妖族天庭统治的时代,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但为什么他们要舍生忘死,耗尽一切来斗争?</p>

天若有情!</p>

应江鸿深深地看着姜望。</p>

长河龙君反叛一事,事实脉络其实是相当清晰的。</p>

敖舒意之心,过往的数十万年,就是最无可辩驳的证明。</p>

那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p>

时间的重量足以填埋山海,敖舒意却枯坐龙宫,万年又万年。</p>

然而……</p>

这些事情,谁不知道呢?</p>

有些人清楚但不言,有些人欲言而无声。</p>

“情有可悯,罪不能容。”应江鸿道。</p>

姜望道:“既然情有可悯,其罪已刑,就不要再斩祂身前之名。”</p>

“姜真君的意思我已经尽知了!”应江鸿淡声道:“我只问——昔日荆太祖镇杀神池天王,今朝六位天子镇杀龙君,水族能不怀恨?再问姜真君,水族若叛,谁来担责?”</p>

“唔!”福允钦喉咙深处发出这样的声音,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p>

“诸位且等一等。”姜望说。</p>

应江鸿今天一再地意外:“等什么?”</p>

姜望仰看天际:“我去钓一条鱼。”</p>

说罢他纵身一跃,就在所有人的注视里,一路登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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