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齐夏,甚至于放眼天下,无论站在什么立场的人,只怕都无法安枕!
长洛府有什么?
长河横贯现世,东流入夏,至此而止!
在长洛府核心位置,有一座无底之地窟,就承接着这条陆地瀚海的尽处。
而这无底的地窟勾连着什么?
在很多传说中,位于夏国境内的长洛地窟,联系着祸水!
祸水是什么地方?
是现世极凶之地,是整个现世的负面所在,一似凋南渊之于山海境!
至今仍需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其凶其险,世难有匹。
如柳希夷、奚孟府这样的帝国高层当然知道长洛地窟能够勾连祸水,这不仅仅是传说作为国相、国师,他们更知道一件绝密的事情—一当初夏襄帝败亡之前,就已经想办法撬动了长洛地窟与祸水的联系,设下了阵法,可以引动祸水侵入人间,掀起灭世之灾难!
可最终直到败亡,夏襄帝也没有选择启动这一步后手。
柳希夷继续道:“周雄这个人,外柔内刚。他觉得不对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做,谁按头也不行。所以先帝当初才会选他镇守长洛。"
“而东线抽调的诸位侯爷里,正好有一位是坚定的帝党,什么样的命令都会去执行。"
他扭过头来,看着奚孟府依旧平静的脸,缓声问道:“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奚孟府终于开口道:“当武王跟我说,其实景国什么时候来已经不重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柳希夷有些艰难地说道:“所以武王也早就知情…是吗?”
奚孟府仍然看着天空,只是说道:“在当前局势下,如果大夏内部不能统一意志,绝无幸存可能。所以在天子突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权力欲时我完全理解武王殿下的默许。”
他笑了笑:“而且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使天子走投无路,是国师的责任啊。“
柳希夷长叹一口气。
这位对大夏帝室忠心耿耿的老国相,终是忍不住道了声:“古来天家无情,无能者尤其无情!“
夏襄帝当年还是放弃了引祸水入现世的选择,宁愿轰轰烈烈带着几个皇子皇女一起战死。当然不是说,他是一个没有魄力的皇帝。
而是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天怒人怨。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整个现世的公敌,必然会留下万古骂名!
而今天…
以贵邑城孤城固守,放弃东线驰援北线的大战略,是奚孟府亲自制定并执行的。
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也理所当然的应是奚孟府所主使!
夏天子只不过在这个战略里多走了一步棋,把先帝当年按而未发的后手引动出来…
成为现世公敌的,当然是奚孟府。承担万古骂名的,当然是奚孟府。如若饶幸未死,必然要被三刑宫千刀万剐的,当然是奚孟府!
柳希夷骂当代夏皇无能,着实也不很公允。至少他的这一步棋,走得冷酷,走得不动声色,走得太狠!
奚孟府淡声道:“天子若是直接跟我说,我也会同意的。之所以我没有先君王之忧而忧,主动想到这一步,因为这实在是太糟糕的棋。便真能以此退敌,毁的也是大夏的根基。我奚孟府就算再大奸大恶,天下人难道肯相信,引祸水入人间,竟是我一人能决?但天子既然觉得我可以担当,那我便试着担一下吧。”
他太平静了。
平静得就像是当年朝堂奏对。
夏襄帝说,孟府有国师之才。
而他回答说圣天子以为然,奚孟府深以为然。
圣天子既然觉得可以,那奚孟府也觉得非常可以。
他不觉得今天的自己是多么慷慨,多么伟岸,这一切本就很简单。
无非是……
昔日如此,今日如此。
此刻,柳希夷坐在这个不通礼数的后辈小子的旁边。
但所谓的后辈小子,也早就已经不年轻了。
他翻手取出自己的相国印,摇摇晃晃地挂在了奚孟府的腰间。
迎着奚孟府有些惊愕的眼神。
他哈哈哈地笑了。
“此万古骂名,凭你奚孟府一人,怎么担得起?“
"当祸水倒灌长洛地窟,我当和你一起引导,使之倾落江阴平原,水淹九卒三军!”
他就这么毫无形象地靠坐着,像是疲意了,像是放弃了地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像是呢喃,像是梦呓。
让我们一起看看,咱们这位天子迄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个重大决定,究竟会带给夏国怎样的未来吧!“
真实的世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每时每刻每个人,都在发生自己的故事。
天下形势的变化,霸国天子的态度,大夏帝国一位老人在城楼上的艺语…
暂时都和发生在桑府东部的这场神临大战无关。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战斗,两位无憾成就的天府神临联手为战,翻遍史书也难寻见,更别说他们的对手,是五位大夏侯爷和一头神临异兽所组成的恐怖阵容。
战斗在一开始,就进入到了最激烈的层面。
再怎么优势在握,郦复、尚彦虎、薛昌、靳陵、触让这些老于厮杀的人,也不会轻纵对手,给姜望和重玄遵机会。
森冷的幽蓝火线,已经纵横交错封锁了战场。
郦复翻掌便把他封镇的焰花收起,直将一双手拉开来,大袖飘飘。
嘭!嘭!嘭!嘭!嘭!嘭!
接连六声爆响。
神通,御气!
那天地之间无所不在、无处不存的“气”,为我所用!
当初黄河之会上,牧国天骄那良,亦掌握此神通。
只不过这神通在那良的手上,是完美贴合于他近身斯杀的本能,使其人在空中能够完成种种匪夷所思的进攻。在郦复的手中,才真正体现了掌控的感觉。
那无形而有质的气,在此刻聚成了难以想象的“墙”!
天上,地下,东,南,西,北。
这六个方向,一边一堵极度绵密厚重的气墙。
以交战场地为中心,方圆五百丈的范围,全部被封禁!
自此,空气不再流通,元力不再流通,也不许人进,不许人出!
法家修士有画地为牢的术法,但郦复以神通御使的这一手“画气为牢”,才是真正的难以逾越。
当初在虎台争道,以阳陵侯薛昌之能,也足足三息才打破此牢。
而三息的时间,足够这些人把两位神临天骄杀死不知多少回。
更别说气墙之外,还附燃着触让的幽蓝火线。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这气牢之内,就成了双方的斗兽场。
未有一方死绝……不得出。
尚彦虎身成铁灰之色,霸都之拳铺天盖地的轰落下来,倾覆重玄遵之身。
他完全不做任何防御,此时彻底地放开,每一拳都奔着极致的杀力而去。
赤血鬼蝠压根不敢跟他凑近,单翅一划,便已经拉开了距离,再次突出血眼,食魂血光疾射而出,对准的却是姜望!
薛昌踏空而走,似是踩着食魂血光前进,手中双戟,流动寒光。
更有一柄关刀,斜将里杀出来,靳陵亦是先把目标对准了状态完满的对手。
当此时刻。
原地忽然亮起了一轮大日。
日光显化,又见琉璃瓦、黄金砖,明珠悬照,白玉雕栏。
大日膨胀为神王的行宫。
将重玄遵自己和姜望同时笼罩其间。
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将将击落,晦了半分日色的同时,也崩散成点点流光。而后便迎上了靳陵似神龙出海的关刀!
铛!
像是深山老林钟声响,行人忽知此生误。
在这般激烈的撞杀中。
这辉煌的太阳神宫却是一收一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如疾电般穿了出来!
重玄神通倏忽上下,平步青云自由来去。
像是一道白电,一道青电,在郦复以神通圈住的斗兽场里纵横来去。一时之间,快到处处是幻影,像是织成了青白电网!
铿锵之鸣,金玉之声。
没有一刻止歇,演奏出独特的韵律。
忽战薛昌,忽搏尚彦虎,忽向郦复去,又转至靳陵来。战触让,迫鬼蝠,来去如电,极险之间极自由!
他们好像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彼此解围,互相创造机会。
一者月轮刀,一者相思剑。
在这画气为牢里,杀出了好一通乱战!打得久经杀阵的几位侯爷,都有些措手难及。那头赤血鬼蝠,
更是完全懵了!扑棱着只余一边的肉翅,完全找不到参与战团的机会!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情况!
薛昌一双短戟错锋而行,已经开出神通阴阳鱼!
所调“阴阳相生,虚实相济,你我皆藏”。
左戟一翻,杀出来明月一轮,右戟一落,恰便是旭日初升。
阴阳力场更行在戟锋之前,同时覆盖了姜望与重玄遵。
而后才是虚中藏实,实中蕴虚的载光。遍照两人周身,未有一寸空隙。叫他们不得不停,不得不应!
昨夜醉酒已杀虎,日月双载应伏龙!
且不说他的神通,单是被他的载势缠住,胜负便已经不必再论!
当此危急之时,重玄遵五指大张,把手中月轮一放,顷刻间月光如林,一束一束,竖立此牢中。
隔开空间,顿住神临!
这些强势的神临侯爷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定住,甚至于除了赤血鬼蝠之外没人被阻住超过一息的时间。
但也根本不需要一息,只要一顿一方圆五百丈内的火元,被吸纳一空。
过程快到几乎遍处火光。
但见焰雀满天飞,焰花遍地开,焰流星划过天穹,烈焰的世界充塞了气牢中!
神而明之后,这个世界仿佛真的存在了,真的诞生了生命。
那些叽叽喷喳的焰雀,灵动无比,欢呼叫鸣。
而于此刻,一座烈焰灼烧的城池,自高处降落人间。
这是三味真火为基础,真正的、威力完全释放、独属于姜望的焰花焚城!
火焰在飞舞,火焰在诞生。
火焰在内喊,火焰在活着!
火焰中诞生了一座道院,道院里模糊的人来人往。又有一家羊肉馆,匾额写着"蔡记”。火光之中又有一家素怀斋,转角见得杜德旺,火锅烧得咕噜噜地响。几条街之后是望月楼,似乎正在摆流水席。
曾经常去的桂香斋,好像刚出锅了一屉…
还有那位于飞马巷的家。
一大一小两张床。
看星空的屋顶,和练武的院子,
那是他曾经爱过、现在仍然深爱着的地方。那是他永远不能够再回去的故乡。
涓滴意念,每一点细节…
火界之中,有了第一座真实的城池。
它的名字…
叫“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