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将被如何?
身边的管家虽然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却是继承自己父亲的职位一直待在这个家里,见自家老爷如此憔悴神伤,也是默默地在心里叹息。
“去,将前堂的大人们,都请来。”
“是,老爷。”
很快,前堂的十多名大人来了。
府衙前堂,一直是节度使以下那些一郡高官的职所。
他们中,有的是昨晚被提拔上来的,有的,则是原本就坐在这个位置上。
此时,他们一起受唤进来,表情各不相同。
有鄙夷露在脸上的,
有同病相怜之无奈的,
有默然麻木的,
签押房里,短暂的沉默后,
诸位大人一起向坐在桌案后头的老人行礼:
“参见……大人。”
老人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伸手,
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没急着说话,而是在继续地拍脸,
且开始拍得,越来越重。
“啪!啪!啪!啪!”
“老爷,老爷!”
管家赶忙上前阻拦。
老人的左脸,已然通红,只是因为脸上本就没多少肉了,所以也肿不起来。
下方众人,一时有些无措。
老人端起桌案上放了许久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混合着血沫子,咽了下去,
开口道: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了,城内现在很乱,燕人也很乱,王师,据说已经在城外不远处了。”
这个消息,从早晨开始,众人就已经知道了,且家里的仆人还会持续地送新的消息过来。
“燕人进了城,咱们却还坐在衙门里,呵呵,这叫个什么事儿。”
老人这番话说出,在场众人脸色全都为之一变,变得极为难看。
“不过,老夫明白,诸位大人和我不同,我啊,是鬼迷心窍,想求个高官名位,所以上了燕人的贼船。
而诸位大人,则是为了保存有用之身,你们,和老夫,道不同。”
下方诸位,有人诧异,有人不解,有人茫然,但在官场混的,怎么可能是蠢人?
所以很快,大家就明白了老人话语中的意思了。
“咳咳咳…………”
老人连续咳嗽起来,
少顷,
他用官袍的袖口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继续道:
“是老夫,威逼尔等今日坐衙的,一切的罪过,都在老夫身上,等王师光复滁州,老夫将自己给朝廷上折子,将所有的事,都揽下。
但请尔等,日后稍加照料一下老夫家人,老夫在此,拜谢了。”
老人从椅子上站起身,向下方诸人一拜。
下方诸位大人则一起跪了下来,
齐声道:
“大人……”
所有人,已然泣不成声。
“都下去吧,该忙什么,该做什么,该准备什么,你们应是晓得的。”
众人应诺告退。
老人又坐回了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大半的精气神。
管家有些心疼道:
“老爷,您,您何苦呢?”
老人却笑笑,
道:
“你当老夫不这么说,他们就不会把屎盆子往老夫头上扣么?”
“这……”管家。
“在收到王师出现的消息后,他们应该已经在串联着了,老夫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得担这个后果的。
与其让他们推我出去,倒不如老夫自己走出去。
这样,多少还能留点儿情分,日后,家里还能被照应一点儿。”
“老爷,您太难了。”
管家清楚,如果不是为了保住阖家性命,自家老爷断然不可能受燕人这种胁迫的。
老人伸手,又拿起了茶杯。
“老爷,茶凉了,我去给您再沏一杯。”
老人点点头。
管家端着茶杯走出了签押房。
老人看着这空落落的房间,心里忽然一阵抽搐,眼里露出了一抹骇然之色。
因为在刚才,
自己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想法,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就是:
要是王师被燕人击退了就好了。
…………
福王府内传出了消息,世子妃因受惊病倒了,一直在房间里养病。
而此时,世子殿下和王妃面对面地坐着用午食。
今日的王妃,换上了素服,昨天是特殊,但实际上,他还在为亡夫戴孝的阶段。
“快些吃,待会儿还得带着下人出去将你父王安葬好。”
“母妃,外面………”
世子殿下的脸上,挂着极为清晰的慌张之色。
“外头如何,和你有什么关系?”
“大军,打回来了,母妃!”
“打回来了就打回来了,打回来了你就能接过你父王的位子,当上新的福王了。”
“不是,母妃……”
“要是大军打回来了,就说明你,你赵元年,没那个命,也说明你母亲我,也没有这个命,既然没这个命,那就得认命。
好好吃饭。”
“但,但阿清死了啊。”
“死了,就死了呗,你父王在的时候,就与你说过了她的身份,你不会还真对她动感情了吧?”
“那自然是没有,只是,母妃,她毕竟是银甲卫的探子,等大军打回来,银甲卫可不会相信阿清是病死的这个说法。”
“这个好办,咱府里不是还有你父王留下的几个侧室么,燕人要是真败了,等咱大乾军队进城时,你就把你那些个姨娘也都杀了,把你媳妇儿的尸体往她们里头一摆,就说是燕人暴行。
你老娘我再弄得披头散发一点儿,这样子报上去,官家说不得还得可怜咱家,毕竟你父王可是在替官家宣旨的路上出的事儿,你呐,这王位肯定能保住的,还会再多拿些赏赐,活得也没你父王活得那么累了。”
“母妃,这………”
“遇事,得有决断,你父王已经走了,这世上,就只剩下咱娘俩可以相依为命了,千万别指望你外公,你外公当初要是真拿为娘当一回事儿,就不会让为娘嫁进这福王府了。”
“母妃,儿子知道了。”
“嗯,所以,吃饭吧,下午去给你父王下葬了,总不能让你父王一直不得安息。”
“是,母妃。”
………
滁州城的新任城守将已经将自己的部下召集了过来,足足两千多人。
郑凡和梁程过来时,恰好看见他们。
“呵,这是来请战的。”郑凡说道。
昨夜,这位新任城守将军领着自己可以鼓噪和控制的守城卒,屠了不少权贵满门,更是掠夺了不少财货。
如今,在听到“王师”靠近的消息后,主动地将自己能操控的人马又聚集了起来,请求随着燕军一起出战。
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先前燕军入城时,滁州城这大几千的守城军,除了一开始略作抵抗之外,就很快作鸟兽散了。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有了勇气,敢和乾军作战。
他们的战斗力,自然不成样子,但两番对比下的勇气,却有着极大的变化。
一是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已经做下了滔天的罪事,一旦乾军将滁州城光复,他们是绝对没有活路的,甚至在整个大乾,他们都没有可以藏身之地。
昨晚自己爽了,也抢掠得嗨了,天亮清醒后,马上就开始担心拉清单了。
“此等兵卒,也就是聚一时之勇,稍稍受挫,就会崩散。”梁程说道。
“伪军嘛,你还想有多高的要求?”
“主上说的是。”
“呵呵。”
镇北军甲士没有阻拦郑凡,郑凡得以直接走入这个小宅子。
这只是一个一进的宅子,一进去,就看见李富胜的那头貔兽正懒洋洋地趴在那里。
这只貔兽在血统上自然比不过两位侯爷的,但说实话,比许胖胖的那头,真的是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了,这体格加上这通体黑色的鳞甲,卖相上,极为威武。
要是自己以后也能分配到一头貔兽就好了,还可以让手底下的魔王们去研究研究怎么改良它的血统。
不过也是有意思,乾国皇帝喜欢给自己手下大臣发老婆,燕皇则喜欢发坐骑。
郑凡一走进屋,就看见李富胜正坐在床榻上,两个亲兵正在帮他着甲。
“郑守备,你让我很惊讶,早上你派人送来的名录和财货粮草征收情况,我都看过了。”
嗯?
嗯!
郑凡回去后,其实忘了这一茬,就直接睡过去了,但手底下的魔王办事确实靠谱,早早地就送到了李富胜这里。
“侯爷确实没看错人,你,确实和我们这些丘八不同,是个能做事儿的。”
“大人谬赞了。”
“别总这么谦虚,咱们镇北军不兴这一套,你不晓得他们每次帐中议事时为了抢个先锋军吵得就差互相骂娘了。”
“是。”
“哨骑来报,城外出现了乾军,最新报来的消息,人还不少,不下三万,嘿嘿。”
郑凡发现,李富胜的眼睛,又开始泛红了。
这是,
憋狠了啊。
“我带两万骑出击,留一万在城里继续征粮和镇压城内。”
“大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觉得现在满城风雨,全城的人都晓得他们的王师在附近了?
哈哈,老子故意让他们把消息放出去得,故意让那些哨骑就直接在街面上喊出来的。
我知道,赵九郎和你们昨天做的事儿目的是什么,但我这人,脑子比较笨,想不到这么细,也不晓得具体该怎么做,也没那个耐心去做。
但有一点我晓得,
让人崩溃的最好办法,不是一棍子给他打死,而是先给他点儿盼头;
最后,
再把这盼头当着他们的面给踩碎!”
着甲完毕,
李富胜站起身,
大喝道:
“直娘贼,这滁州城当初就是听了你小子的建议,城虽然拿下来了,但真拿得没滋没味儿的。
好在,也不晓得这三万乾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无所谓了,总算有一场正经仗可以打了。
我镇北军在荒漠和蛮人打了一百年!
乾人不是喜欢说我镇北军只是被吹嘘出来的嘛,
好,
这次老子就让他们乾人看看,
什么才是当世第一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