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楚军攻城结束。
屈培骆坐在椅子上,范正文正在帮他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白天厮杀正酣时,屈培骆被一个楚军士卒抱住,几乎要被摔下城墙去,最后幸亏身边一个姓屈的本家人护持得力,拿自己的命帮屈培骆挡住了这一遭。
没伤心,没难过,在这里,没什么人会有闲情逸致去对死去的袍泽产生什么缅怀的情绪,那些战死的袍泽,无非是先走一步,在前头等着自己罢了。
今日,守得很艰难,和第一日的感觉,差不离。
像是一个圆,划出去,又最终划了回来。
范正文安抚城内民心做得很好,犒军也做得很好,他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屈培骆的指挥也没什么问题,见漏补漏,像是个裱糊匠,反应迅速且没丝毫懈怠;
但战争的本质,并非指的是自己没犯错就一定能赢的,还得看你的对手是个什么样。
在大楚正规军连续八日的迅猛攻城之下,范城,一座由乌合之众在守护的城,坚守到现在,真的是极不容易了。
历史上的那些动辄坚守数个月半年乃至更久时间的城池,大多时候是因为攻城方想要困死耗死城里人而已,并未连日不停地攻打。
包扎好了,范正文下去亲自端来了一盆热水,里头挂着两条毛巾。
屈培骆闭上眼,
范正文亲自用毛巾帮他擦拭了脸。
再将毛巾丢盆里时,血污已经散开。
范正文不怕麻烦,又拿来一条新毛巾,帮屈培骆将脸上的水渍擦干。
屈培骆这才缓缓地睁开眼。
随后,是洗手;
最后,范正文端着菜肴过来,三菜一汤,还有一壶酒。
在范正文准备倒酒时,屈培骆自己伸手拿起酒壶,倒满酒碗。
而后,拿着酒壶,放在范正文面前。
范正文愣了一下,笑笑,伸手端起酒碗,两个人碰了一下。
范家家主将自己的酒碗压得很低,基本只碰了下酒壶的底。
屈培骆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范正文扬起头,喝了一大口,然后被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嗽。
“呵呵。”
屈培骆笑了,
“你一个做买卖的奴才,酒量竟然这般差。”
“做到当年范家那个层次,下面的人,我就懒得招呼了,上面的人,我作为奴才,也没资格坐一起喝酒。”
屈培骆浅尝辄止,放下酒壶,道:
“明天,大概就撑不住了,所以今晚……”
“少主子今晚想做些什么?”
“预备楚军夜袭。”
……
楚人于今晚展开了一次夜袭。
但因为范城有所防备,所以被击退了。
夜袭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没有了突然性做支撑,就很难起到什么效果。
“您说明天大概是守不住了,但对面的楚军,连明天的太阳都不想让咱们看到。”范正文感慨道。
“好了,接下来……”
范正文一脸严肃,道;“接下来,您要做什么?”
“吃夜宵。”
……
日出东方。
年尧身披甲胄,站在军前。
经过数日的攻城,他麾下的这帮乌合之众数目非但没有随着攻城战的消耗而减少,反而,翻了一倍。
这就是乌合之众的特点,当你处于胜势一方时,他们会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独孤家的大军在南面,每日都大规模地攻城,年大将军在北面,虽然攻城势头没前头大,但旗子鲜亮。
再者,楚地草莽和地头蛇想要见风使舵的话也清楚,真正的贵族圈子,哪怕他们再落魄,也依旧不是自己可以挤得进去的,相较而言,年大将军的出身就显得无比“亲民”了。
“八天了。”
年尧看着前方的城墙;
他原本认为,自己从晋地借道入蒙山,应该是谋划之中最费时费力也是最危险的一段,等这一段结束后,范城,唾手可得才是。
却没料到,在这里被耽搁了这么久。
计划中的干脆利索并未出现,让年尧心里有了些许遗憾。
“大将军?”
八王爷一直待在年尧身边。
“王爷放心,今日午后,咱们就差不离可以进城了。”
……
范城南面,
一头白发的独孤牧亲自擂鼓。
连续八天的攻城,哪怕他麾下兵马多,可以适当轮换,但依旧让自己麾下士卒显得无比疲惫。
那个曾当着自己的面说出那句无耻之语的年轻人,确实给了他不小的意外。
但,
也就到这里了。
如果固守这范城的,是当年屈氏的青鸾军,那自己大概只能选择死困孤城,等待城内粮草耗尽。
可惜,
这年轻人手底下的,不是青鸾军。
屈氏青鸾军虽然编制不多,但一直走的是精兵强将路线。
第一次望江之战时,大皇子想奋力一击企图力挽狂澜,却被青鸾军逆推了下去,李豹断后战死。
后来,靖南王则是以土墙围城,硬生生地困死了那只精锐,不给他们正面战场上反击的机会。
至于伐楚之战时,郑侯爷所击溃的那支青鸾军,其实是仓促间复建起来的,实力和素质和屈天南带的那一支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曾经号称大楚第一步卒的青鸾军已经随风湮灭了,
屈氏,
也应该结束了。
擂鼓中的独孤牧发出一声大喝:
“进军!”
……
攻守三方对战场局势的预知,都是正确的。
在这一日,
范城的南面城墙,终于失守。
楚军不断地攀附上来,而守军,已经无力再将他们赶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墙上的楚军数目正在不断地增多,同时,守军正在被反逼回去。
很快,如同雪崩一般,局面,被彻底地压制。
楚军开始极为迅猛地清理城墙,后续的楚军也在不断地上来。
屈培骆没有选择纠集溃兵再杀上去,而是果断地选择带着身边还能指挥得动的人手,退守进了城内范府。
范府很美,也很精致。
平日里,有不少高手隐藏,任何宵小之辈胆敢靠近这里,其下场,必然极为凄惨。
但当宵小换成了大楚军队时,范府的精致,反而成了一种自断双臂的累赘。
它不是坞堡,退守这里,是因为大家都默契地选择这里作最后战死的地方,而不是指能依托着它去做些什么。
范家老祖宗一身红色的裙子,摆了张桌子,盘腿坐在上头。
在其身前,一众范府女眷,包括名声在外的范府金钗们,也都跪伏在那里,倒是没人哭哭啼啼,连日的守城,虽然她们没去真正的前线,但也一直在后头忙碌着,情绪上,早就有了铺垫,不少人,其实已经麻木了。
范家人,范城内最后的各支力量,都在向范府靠拢。
范正文也回来了,
他看见了老祖宗。
“范家,终于被你搞到头了。”
“老祖宗这是要直接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