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3章平凉州策</p>
王韶走后，章越立即命人传范育过府，自己披衣书写奏疏，方才与王韶一番长谈。自己对于以后熙河路如何进取，也有了一点思路。</p>
章越写到熙河要取凉州，先以兵精粮足为要。实行将兵法后，熙河路及陕西各路皆兵为将有。</p>
兵之精练，实胜过了当初。</p>
写到这里时，外人禀告范育到了府上，章越立即召对方来见。</p>
范育登门只是作揖，并不说话，他知道自己时常评论政治言触章越之政，令对方不喜。</p>
这入了夜，他本要早早上床歇息，没料到却被章越突然喊至府中。</p>
范育以为定要遭到对方一番批评，心底也就作了准备。</p>
章越看了范育一眼，此人如何，他事先有个印象，大约就是狂生一类的人。对于狂生，章越没什么好印象。不仅是章越，甚至官场上对狂生也是排斥的。</p>
不过话说回来，狂傲的人一般都有才干。</p>
孔子都说了，如果找不到第一流得中道行之的人才，那要找狂狷这等第二流得人才。狂者进取，而狷者有所不为。</p>
“本相连夜找你是咨以陕西边事？是王子纯举荐你的，不用拘束，尽管直言！”</p>
范育一听这才恍然，章越不是找自己来穿小鞋的。</p>
难道自己错怪了章越？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章越怎会因自己平日一些对朝政的意见而记恨自己呢？</p>
大概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p>
范育这表情被章越看在眼底，只见他仿佛知道范祥心底所想什么般道：“你私下言语朝政之事，本相当然清楚。”</p>
“但本相不是不许人说，批评要在真知灼见上，对朝政有所裨益上，似这等闹骚话干扰朝纲！”</p>
章越也不是激将法，咱这个社团是允许良性的批评，但那些说牢骚话，在下面带节奏的，则必须予以处理。</p>
不过范育被章越这么一激当即道：“下官岂是牢骚话之人，早有话想上禀丞相了。”</p>
章越道：“是真知灼见，本相洗耳恭听。”</p>
下面范育一一实言，章越仔细听了许久。</p>
范育将胸中之言尽数吐露后，颇有几分忐忑，不过他倒依旧保持着几分狂生做派。</p>
这范育果真有才，有些事还想到了我前面……章越略一沉思道：“本相让你为秦凤路转运使如何？”</p>
从监察御史一口气跳至秦凤路转运使？这等封疆大吏？简直是平地青云，这是范育做梦也不敢想的事。</p>
范育闻言脸色剧变道：“丞相此言当真？”</p>
章越闻言眉毛一挑，范育当场色变，立即拜倒在地道：“丞相若有差遣，范某自当万死不辞！”</p>
变得太快，我还是喜欢你方才狂傲不羁的样子……章越道：“本相也算是用汝父的遗策，受益良多，故想给你一个机会。”</p>
“我信王子纯的眼光，也信自己的眼光。还有你方才所说的事，日后到了熙河路仔细落实在任上。”</p>
范育走后，章越将对方所言写入了自己的条陈中。</p>
次日。</p>
章越步入大殿，王已是等候在此。</p>
章越与王行礼后聊天。</p>
自王仲修之事后，章越对王反而是愈发尊敬。</p>
说实话之前，王与自己在中书私下不和时，章越确实动了整垮王的念头。</p>
但如今仔细一想，章越放弃了这个打算，反而主动与王修好。</p>
为什么？</p>
因为走了一个王，还会来一个王，官家为了制衡，肯定不会让章越一人相权独大。</p>
你要将王真赶跑了，换了另一个比王厉害的，如何是好？</p>
王此人与元绛不同，元绛比较颟顸，屡次顶撞自己，在御前反对自己的主张，王还是小心处理与自己意见相左的地方。</p>
最重要的是王这人没什么主张，毕竟对方是‘润笔执政’出身，不似章越从地方实干出身。作为三旨相公，王一旦遇到大事，都显得那么的手足无措，没有什么主张，而这时候一切都是章越拿主意，显得自己是那么英明能干。</p>
多么好的一个衬托。</p>
当然王虽没有主张，不等于在权谋上没有主见。对方在人事上抓得很紧，甚至针锋相对，避免在这方面被章越架空。</p>
现在章越有了制约王的东西在手，却反而主动与王和好。</p>
有位大佬说过，人与人交往，先展现价值，再划清底线，最后再释放善意。</p>
章越也是这般，永远是要以斗争来求团结。朝堂上群相哪个没有矛盾，自己与天子也经常有矛盾，这都是无可避免的。</p>
只要处理成本比较大的时候，大家都会相对忍着。</p>
章越道：“老师，学生打算在秦凤路设棉业之商号。”</p>
王问道：“是怎么一个章程？”</p>
章越道：“如今朝廷在陕西各路推广种植棉花，百姓都是将棉花与粮食套种，比如种五亩高粱夹杂种一亩棉花，因种棉可以抵税，朝廷的收购的价钱还不错，故而百姓还是喜之。”</p>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正因为种植棉田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如此无法形成规模，我打算设以商号办此事。不过陕西各路的闲田很少，几乎都已被开垦殆尽。”</p>
王笑道：“是啊，俗话说得好荒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p>
“百姓开耕荒田，自己要先备足一年的粮，吃上一年，次年才有收成。若荒田做熟田，后来又易被当地大户伙同官府争去，故而百姓都不爱垦荒。”</p>
王说着，章越附和地笑了。</p>
“不说荒田了，经商也一样。但凡有利润的事，就一定会被人盯上。”</p>
“所以屯垦棉田之事还是朝廷为之，似棉花纺出的贝吉布，以后更胜过丝绢，那就是税赋。”</p>
布匹就是天然的货币，比如朝廷缴税都是以绢代替。</p>
王问道：“去哪里找闲田呢？”</p>
章越道：“各路之中唯独熙河路到处都是闲田。”</p>
王问道：“开垦荒田需要人手，人手从何而来。”</p>
章越道：“人手更足，熟番已是教作耕种，至于生番可以让熟番以利诱之，让他们下山。”</p>
“只要他们下山便可授棉田耕种，朝廷既获得了颇为廉价的劳力，也可更进一步地编户齐民。”</p>
王道：“这倒是一个好生意。”</p>
章越道：“我准备在熙河路依法如交引所设计，办一个棉业商号，以股份为计。还是如以前故事。”</p>
王每年从交引所，熙河路交引所股份拿的分红都赶得上他当宰相收入，这都是他日后的养老金。</p>
现在又添一个棉业商号，他自是乐意。</p>
王点点头道：“只要有利国家，利百姓的事便去办。”</p>
官家御殿。</p>
章越首先出班道：“臣的奏疏已是连夜写好，今献平凉州策于陛下！”</p>
官家为章越这奏疏等了一夜，现在一听这平凉州策的名字，就觉得很提气。</p>
石得一给官家呈上后，官家当即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p>
“在熙河路实行编户齐民？”</p>
章越道：“正是。”</p>
“熙河路生番至少有两百万，若要平凉州，必须先全面动员熙河路。”</p>
这就是范育向章越的献策。</p>